皇後讓人將她扶起來,與兩位長公主客氣兩句,讓人送兩位長公主出去,又吩咐身邊的一個內侍︰「請三位王爺去方才的偏殿吃茶。」
內侍應聲而去,又上來一名宮人將舒雅大公主領出去。
單留下三位皇子妃,看樣子皇後是有話要說。蘭芮心里打了個突,瞥了眼身側的胡春意和趙王妃,兩人臉上也帶著些詫異,看來事先也並不知皇後會如此安排。
皇後打了個眼色,一旁的內侍立刻從一角的烏木高幾上捧過三幅畫軸,分別奉到蘭芮三人手中。
「打開來看看。」皇後微微抬手,慈目含笑的說道。
壓下心里的疑惑,蘭芮抽掉畫軸上的絲繩,依言將畫軸展開來看,瑩白的錦緞上畫著一位身材窈窕的妙齡女子,只是這樣的仕女圖,多半將人畫的走了樣,容貌倒讓人不敢恭維。錦緞的空白處,寫著幾行蠅頭小楷,她細看了看,寫的是「朱氏小容,年方十六,乃成都知府朱元授之長女」。
到了這時,蘭芮已然猜到了皇後的用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再去看身側的兩人,趙王妃盈盈笑著,胡春意臉如素紙,極力撐著,面上才露出一點很勉強的笑容。
掃了眼三人,皇後笑說︰「這畫像是禮部送來的,我先看過,覺的人品樣貌都很不錯,又送去給皇上過了目,皇上那邊也點了頭……你們三人看看,在心里仔細斟酌下,再給我回個話,看是否滿意。」
蘭芮捏著錦緞,縴長的指尖微微顫抖。皇後先點明皇上那邊已經點了頭,然後才說讓幾人斟酌,讓人一听便知她不過是走個過場,並沒有真的問幾人想法的意思。
果然,皇後只頓了頓,便微笑看著趙王妃︰「趙王那里雖還有一個側妃的位份空著,不過此次禮部所甄選的人家世不顯,只是一個通判之女,給個庶妃的位份已是抬舉她。」又側頭看向蘭芮,「知府之女雖說只比通判高一點,但吳王身邊側妃庶妃夫人一個皆無,我便想,還是給個側妃的位份吧,不然,側妃的位置一直空著,不說吳王在那幫又臭又硬的御史言官們那里是否過得去,便是你,也會惹得一眾外命婦猜疑。」又去看胡春意,「你有身孕,諸事不便,添位側妃給你搭把手料理王府庶務吧。」
一席話,句句都是替三人打算考慮,完全是一位心里想著媳婦難處的好婆婆模樣。
蘭芮此時心如明鏡,即便皇後不如此說,這人選由禮部甄選,帝後同時定下,又有太祖時立下的規矩在前,其中一條已經不容她反對,現在皇後將幾條同時提出來,她更是沒有一個反對的理由。
但是,現在的她,讓她親手張羅替吳王娶另一個女子,她真的做不出來。
趙王妃已是笑道︰「我們幾個年輕,看人不準,這事父皇和母後都說好,又是禮部甄選的人,我們幾個自是听父皇和母後的話。」
皇後滿意的輕輕點頭,目光落在蘭芮身上,「魯氏,你以為如何?」
蘭芮心如電轉,輕輕揚了揚下頜,「敢問母後,這朱氏現在可在京城?」
趙王妃和胡春意同時看向她,目光訝異至極。
皇後顯然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問,訝異之色一閃而過,笑起來︰「朱知府是京城人士,他雖在成都任上,家眷卻留在京城,這朱氏自然也跟著家中長輩住在京城。」
「母後,媳婦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讓媳婦見見這位朱氏?」蘭芮微微抬起頭,待見皇後鳳目漸漸凌厲,忙低眉順目的垂下頭去,「都說家和萬事興,媳婦便想見見朱氏……媳婦不是信不過父皇和母後,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若是媳婦與這朱氏投緣,日後相處起來也容易……」
她知道自己的話站不住腳,更知道這話會觸怒皇後,但此時她只有一個念頭,「同意」兩字不能從她的口中吐出去,先拖著,留待吳王自己去做決定,他要娶,她也不會攔著。
趙王妃張了張嘴,胡春意嘴角噙著一絲嘲諷。
「若是與你不投緣呢?」皇後聲音依然溫和,可這溫和與先前不同,少了溫度,在靜謐空曠的寢殿內,顯得短而急促,還未落地便散了開去。
「不投緣?這……媳婦沒想過。」蘭芮真不知道,不過她這樣直言說出來,只是想讓人覺的她莽撞,反正她有魯莽的名聲在外,偶爾說兩句不知輕重的話也算在眾人的承受能力之中吧。
皇後深深看了眼蘭芮,緩聲開口︰「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不過之前沒有這先例,我應允了你,便破壞了祖宗規矩…」頓了頓,「你們都還年輕,有空多出去走走,我听人說,護國寺後山有一片迎春花,甚是壯觀,你們得空,倒可以去看看。」
一時間,殿中各人都在琢磨皇後的話。蘭芮也不例外,皇後後一句話看似莫名其妙,但仔細一想,便知皇後是應了她相看的請求。皇後的反應,其實也算在她的意料之中,從一開始,皇後就一直扮著一位事事為小輩打算的婆婆,她提出這個要求無禮,皇後依舊滿足了,只能讓人稱頌皇後的大度和藹,皇後自然樂得同意。
胡春意立刻笑道︰「此時春暖花開,正是好時節,難為母後替我們幾個考慮。」
趙王妃笑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孩子才上身,就不怕三皇弟不準你出門?」
蘭芮則上前一步,規規矩矩的施了一禮︰「謝過母後。」
皇後輕笑了下,掃了眼三人,露出疲態來,一側的宮人適時開口︰「娘娘,您可是要先歇一歇?」
蘭芮幾人立刻起身,躬身告辭。
殿中的人散盡,先前開口的宮人扶著皇後去殿後的大床上歪著,又替皇後蓋上薄毯,這才小聲說道︰「娘娘,吳王妃說什麼緣法,不過是想借機生事,您何必依了她?」
皇後淡淡一笑︰「新竹啊,你也老了,怎麼就看不出我為何要替幾位王爺選妃?」
听得這話,被皇後喚作「新竹」的竹姑姑心下一凜,老了,意味著無用,皇後身邊的人怎麼是無用的?她忙笑起來,「皇後是想安心養胎。」
「幾個內宅女子,至多也只能拖住幾個皇子妃……旁的事情,還得認真計較才是。」皇後說著,展顏一笑,「衛王最近心浮氣躁,一錯再錯,又與太後她老人家生了間隙,不足為慮。至于吳王,一向謹小慎微,做事滴水不漏,而魯氏,也是個心思通透的,再加上一個笑面虎的賢妃,我一直以為很難找到吳王這邊的弱點,今日卻讓我知道了,太後那日並非胡言,魯氏真的善妒她今日亂了方寸,竟然忘了規矩,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來,不知吳王和賢妃會如何看她?便是皇上那里,只怕也會不悅。而趙王兩口子,一貫在我跟前做小伏低,又乖順又听話,實在不足為慮。」
竹姑姑笑道︰「還是娘娘深謀遠慮。」
「我只這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也不容有失。」皇後眼眸里迸射出清冷的光。
從正殿出來,趙王妃走到蘭芮身側,壓低聲音說︰「弟妹想的真周到,我從前竟不知道問母後討個恩情,挑挑人……」
隨都能想到,只是不會說,不敢說罷了。蘭芮不置可否的笑笑。
趙王妃的聲音雖壓著,但也不算小,就在兩人身側的胡春意听見,不著痕跡的撇了撇嘴︰「站的越高,摔得越疼,二皇嫂千萬記住這句話。」
三人正好走到了偏殿前,蘭芮只裝作沒听見胡春意的話。
前頭引路的小內侍去請吳王三人出來。
吳王笑著說︰「我想去一趟永寧宮。」
衛王要去慈寧宮,趙王無處去,預備先行出宮,幾人在坤寧宮外散了。
「你手中拿的是什麼?」吳王問道。
蘭芮這才想起,皇後給的畫軸她一直握在手中,便將皇後替幾位皇子選妃的事情告訴了他。
听罷,吳王凝眉道︰「禮部甄選,再低調也不可能一點風聲不漏,可我事先一點不知情……除非這份名單是從前定下的。」
蘭芮側目看著他。她自己方才在坤寧宮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首先的反應是不願意,知道拒絕無妄,便想法設法的拖延,而他的第一反應,是琢磨皇後如何在眾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列出人選的。
兩人的想法果然不一樣。
她又將自己提出相看,皇後同意的事情全說了。
吳王止住腳步,劍眉一挑,低頭看著她。
蘭芮目光低垂,輕聲道︰「母後當時就要妾身幾人答應,妾身想,這朱氏長的不知是圓是扁,德行性子也不清楚,便不敢替王爺應下,這才提出想見見朱氏。」
「畫像是父皇過了目的,自是容貌端莊、品行高潔的女子,你這樣說時可想過,落在旁人耳中便會認為你信不過父皇。」
猶疑了下,蘭芮說道︰「這個道理妾身明白,只是妾身以為,王爺還是見一見妥當些。」她心里有些煩亂,此時再想方才在坤寧宮的言行,也深知當時是自掘墳墓,可讓她再做一次,她還是不會親口說出「同意」兩字。
她高估了自己,做不到與旁人分享一個男人,前世不行,三妻四妾極其平常的這一世,她還是做不到。
她也明白,她變了,才嫁給吳王時,她不是這樣想的,那時的她心里雖膈應,但理智上會讓自己接受的……
「王爺看看吧。」她將手中的畫軸展了開來。
吳王掃了眼畫軸,然後靜靜的盯著蘭芮︰「魯氏,夫妻相處,貴乎坦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