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無助,憤恨,傷心……各種情緒交替出現在蘭茉的臉上,紛繁復雜。
蘭芮靜靜的看著她,沒出聲。順境中長大的孩子,總是受挫後才會真正長大,蘭茉如果這次能站起來,恐怕再不是從前那個毫無心機的驕縱女子了。
屋中安靜,院中的各種聲響便格外清晰起來。
蘭芮听見安陸侯夫人在與下人說話,大概是在問屋里的情形,須臾,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
「安陸侯夫人來了。」她輕聲提醒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蘭茉。
「啊……」蘭茉身子抖了下,緊張的四下張望,目光就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困獸。這樣的神色一晃而過,她快速的說道,「白芷看見了世子爺推我,她雖是世子爺的人,可她的父母還在蘭家,而她的賣身契也還在娘親手中握著,要想撬開她的口也不是不能。」
蘭芮點點頭,她想,蘭茉立刻想到了從白芷入手,可見心里並非沒替自己打算過。
安陸侯夫人恰好進來,走的太急,她額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待看見蘭茉閉目養神,蘭芮坐在床側的椅子上翻看身邊隨意放著的雜書,她輕吁了口氣,然後請蘭芮去觀禮。
蘭芮囑咐蘭茉好好休息,然後緩緩起身。
一雙手恰到好處的扶助她的手臂。
蘭芮微微吃驚,順著手臂往上看,入目的是一張笑盈盈的粉團臉,眉眼平常,但勝在皮膚白皙,一白遮百丑,又是如花般的年紀,幾樣湊在一起,很有些看頭。
「這是……」年紀十六七歲,梳著婦人發髻,身上穿著金絲繡滾邊的闊袖春裳,一看便不是下人……是以問話時,蘭芮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那婦人聞言盈盈屈膝施了一禮︰「小婦人是胡愈之妻巫氏。」
果然是胡愈的妻子。蘭芮笑笑,不著痕跡的抽出手臂,從腕上取了只羊脂玉的手鐲遞到她手中。
巫氏接過,正欲道謝,卻見蘭芮已經緩步往前走去。
忠州的事情,蘭芮以為自己很恨胡愈,可現在再听到他的名字,她心里竟然掀不起波瀾。
掃了眼略顯尷尬的巫氏,安陸侯夫人嘴角揚起譏誚的笑容。
想攀龍附鳳,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添了盆,蘭芮與蘭英蓮一同告辭。文夫人方才同意去听戲,便是想著讓蘭芮打听,這時見她一句話都沒說便要走,氣的臉色鐵青。
蘭芮便跟玉桂說道︰「大舅母身子似乎不舒服,你留下,或許能幫上忙。」
玉桂會意的點點頭,上前去攙扶文夫人,趁勢在文夫人耳邊說道︰「大太太有話,問奴婢也是一樣的。」
文夫人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從安陸侯府出來,蘭芮和蘭英蓮同乘一輛馬車,蘭英蓮看了她好一時,嗔道︰「二丫頭的事情,你插手做什麼?依著我的意思,你今日就不該來此。」
蘭芮伏到她的懷中,笑道︰「我倒不是想幫她,我是想幫大表嫂……大表嫂自從與我相識,便一直待我情同姐妹,這份情我承了,她如今有難處時,我怎麼也要搭手幫她一把。」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蘭英蓮無所適從,僵硬著身子听蘭芮訴說從前與于惠宜相處的種種,過了許久,這才慢慢適應,只是听著蘭芮徐徐說出的話,心里不免又會去想她從前的處境。
「你要幫淵哥兒媳婦,何苦要繞這樣大的彎子,只需告訴我,我將利弊分析給大嫂听,還怕她轉不過這個彎?」
蘭芮笑道︰「我與大舅母相處的日子久,了解她的性子,這樣去說,她只怕听不進去……」
蘭英蓮不以為然︰「你是小輩,你去說她听不進去有可能,我去說,又是為她好,她怎麼听不進去?」
「娘不了解大舅母的性子……」蘭芮笑了笑。
蘭英蓮想想,不多言,問起蘭茉來,蘭芮大概給她說了說。
蘭英蓮嘆了聲氣︰「這便是命。」
蘭芮心里微動,揚頭去看她,卻見她已是一臉笑容。
說著話,馬車很快到了吳王府,蘭芮邀她進去坐坐,她擺擺手拒絕了。
蘭芮想想,沒堅持留她,目送她遠去,這才吩咐林文︰「玉桂還在安陸侯府,你去迎迎她。」
林文應聲去了。
玉桂是掌燈時分回來的。
蘭芮屏退了房中的人,問道︰「你給大表嫂說了嗎?」。
玉桂回道︰「說了,表少女乃女乃說讓王妃放心,她一定替世子夫人討回這個公道,直到讓世子爺當著娘家人的面跟世子夫人賠禮,她才會罷休。」
蘭芮點點頭︰「大舅母那里知道事情真相,如何說的?」
「當時就要沖上去跟安陸侯夫人理論,被表少女乃女乃好說歹說勸住了。表少女乃女乃先找到白芷,命人將白芷拘在身邊,一番詢問,終是讓白芷說了實話。有了白芷的證詞,表少女乃女乃這才去找安陸侯夫人說話……余下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安陸侯夫人算準白芷被胡延搭上了手,不敢亂說,為了穩住文夫人,這才特地命白芷在蘭茉身邊服侍,可是她卻忘了,蘭家敢讓白芷陪嫁,便有辦法拿捏她……
不過看今日安陸侯夫人的樣子,似乎也不想跟蘭家正面沖突,現在蘭家有了證據,胡延想不賠禮都難。
思及此,蘭芮喟然一嘆︰「經此一事,二表姐和胡延的夫妻情分只怕是到了頭……」
玉桂亦是神色一黯,萬般嬌寵一身的小姐尚且落得這樣的下場,自己將來又能怎樣?
「王妃也不用替世子夫人惋惜,反正沒有這事,世子爺待世子夫人也沒多少情分,不然又怎會明知世子夫人身子沉了,還去推她?」
這倒是,蘭芮點點頭。
玉桂呆坐了一會兒,遲疑著說︰「王妃去給胡家的小少爺添盆時,奴婢在穿堂里候著,胡家二少女乃女乃不知怎麼過來了,背過人給了奴婢一袋金豆子,又打听王妃的事情……金豆子奴婢收了,但她問的話,奴婢卻搪塞過去了。」
蘭芮眼前浮現出那張笑盈盈的粉團臉,修長的黛眉挑了起來。
玉桂又道︰「出手便是十兩金豆子,這樣大的手筆,可不是一般人應酬得起的……奴婢便打听了下,原來這胡二女乃女乃是匯通寶錢莊巫家長房的嫡出小姐,一個月前進的門。」
匯通寶蘭芮知道,是大陳最大的錢莊,分號遍布各州府,有些家財的人家,誰箱底沒有一兩張匯通寶的通兌銀票?巫家能將生意做得如此大,想來早已不是一般的商戶了,從巫家果斷的將女兒嫁給胡愈便可窺見一斑,帶著豐厚的嫁妝與勛貴家聯姻,想來不是第一次。
「听著倒像是安陸侯夫人的做派。」她淡淡的說道。
玉桂沒再說,退了出去。
只過了兩日,林文那里便傳回了消息。那個叫魯大頭的牙人,身家清白,只是為人善鑽營,與好些人家的管事都有來往,這才能低價購得祿米。
蘭芮听後略覺放心。
于惠宜又來了趟王府,進門便與蘭芮說起蘭茉的事情︰「白芷說世子爺將茉姑女乃女乃推到地上,這才小產的,安陸侯夫人還不認,我便拿出兩個服侍茉姑女乃女乃的媽**賣身契,要將兩人帶回去處置……安陸侯夫又說兩人自知犯了錯,已經上吊自盡……白芷大概想將功贖過,直說兩個媽媽關在柴房里……安陸侯夫人眼看蓋不過去,最後忙不迭的認錯,我讓世子爺給茉姑女乃女乃賠禮,她也應了,本來我想請老太太去一趟,讓世子爺當著老太太賠禮……我這才知道那日在寧遠伯劉家的事情,不敢緊逼安陸侯夫人,怕她鬧起來,最後丟臉的還是茉姑女乃女乃,只讓世子爺在我和母親跟前賠禮了事……」
能讓胡家有所顧忌,不再事事踩到蘭茉頭上去,已經是這事最好的結局了……蘭芮听完,說道︰「大嫂如此替二表姐打算,想來大舅母也是會感激你的……」
「不知茉姑女乃女乃跟母親說了些什麼,這幾日母親對我親熱了許多,也不再讓我過去立規矩。」前兩日蘭芮讓玉桂挑明了在兩人婆媳關系上的態度,于惠宜今日說話便少了許多顧忌,聞言眼中一熱,鄭重的說道,「多謝王妃替我打算,以後茉姑女乃女乃那里,我一定會全力替她周全。」她心底一直以為蘭茉和蘭芮是雙生姐妹。
蘭芮嗔道︰「看大嫂說的……」又留了于惠宜飯,直到日暮時分,于惠宜才戀戀不舍的回家。
晃眼一月過去,吳王走後一封信都未送回。
算算時間,吳王十天前便到了福建,可是,他怎麼一封信也沒往京城送?
蘭芮原本的坦然和悠閑,漸漸被等待磨得精光。
她叫來玉桂︰「去一趟槐樹胡同,請娘親設法打听下福建的局勢。」
玉桂小半個時辰便回轉,說道︰「夫人讓王妃不用擔心,王爺每日會呈送軍情進京,她設法去打听,至多到明日下午,應該就會有消息。」
蘭芮將心微微往下放了放。
玉桂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到蘭芮手邊︰「王妃,這是奴婢在車中發現的……」
蘭芮凝眉接過,細看了許久,沒發現落款,她用指甲挑開信封,里面有張寸寬的紙箋,她取出來,只見上面寫著「魯大頭手中的祿米乃祿米倉所有」幾個字,亦是沒有任何落款。
這信是誰送的?不僅知道她查過魯大頭,而且比她更清楚魯大頭的底細……
凝視著手中的紙箋,她慢慢覺得字跡很眼熟……是胡愈,那次在鳳仙樓,胡愈也送過一張紙箋,上面的字跡與這張紙箋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見蘭芮神色瞬變,玉桂叫了聲︰「王妃,可是有什麼不妥?」
蘭芮將紙箋遞給了她。
玉桂吃了一驚︰「這,這……」
「不論這事的真假,都須得跟你爹說一聲,你親自走一趟吧。」
玉桂應了聲,急忙出去。
蘭芮拿過桌上的火折子,將手中的紙箋燒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