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錢貴,蘭芮緩步回壽春院,路過東跨院外的夾道時,她听得里面傳出衡哥兒愉快的笑聲,頓了下腳步,轉身往東跨院去。在月亮門上,她看見衡哥兒和車二虎拿著章紗做的網撲蝶,車二虎人高腿長,將兩只白色的蝴蝶趕的無處可逃,卻又不抓住它們,衡哥兒歪歪斜斜的跟在後面,車二虎將蝴蝶*到院牆角落時,他便上前去抓,無奈人小力單,蝴蝶又從他手中逃走,車二虎則又去趕……
車媽媽和豆蔻幾個都圍著兩個孩子,誰也沒留意到蘭芮站在門邊,她也就沒讓跟著的玉桂去通傳。看了一陣,她發現車二虎很照顧衡哥兒,這種照顧,不同于那種刻意討好,只那樣順其自然就做出來了。例如將蝴蝶趕到角落後,他順勢往後退一步,蝴蝶就交給了衡哥兒去撲。例如他跑出一身汗,自己胡亂拿袖子在額上抹了下,大概也覺的衡哥兒很熱,順便又用他的衣袖替衡哥兒揩了一把,驚得車媽媽連忙去拍他,他卻不避不閃嘿嘿一笑。
初生牛犢不怕虎,車二虎四歲,還不知他自己和衡哥兒身份上的雲泥之別。再過兩年或者一年,車二虎漸漸懂事,又長時居于王府,身邊的人言傳身教,他很快會知道其中的分別,再讓他用眼下這種赤子的真誠對待衡哥兒,只怕是不能了。而到那時,年紀漸長的衡哥兒有了身份地位相當的玩伴,恐怕也會逐漸疏遠車二虎。等級分明,這便是這時代的規則,只有懂得規則,遵守規則,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看了一會兒,蘭芮轉身離去,她當初選車二虎,看中的就是他在衡哥兒跟前不卑不亢的態度。
回到上房,玉桂閉上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王妃,謝您饒過奴婢的爹爹。」
蘭芮看了她一時,嘆了口氣,「你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跟著我的,情分不比其他人,而錢管事替我打理嫁妝又是盡職盡責,這些我心里有數……這兩**一直跟在我身邊,想必也知道這次的凶險,稍有不慎,我和王爺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所以這樣的錯誤,我只能容許一次。」
玉桂想著這兩日的事情,臉上現出惶恐的神色來,「奴婢一定時時提醒父親。」言語中的堅決表露無遺。
蘭芮就點了點頭,一把將她拽起來,「你去小廚房要幾個王爺平常愛吃的菜,用攢盒裝了,一會兒送到上谷胡同去。王爺秘密回京,這事不能讓太多人知曉,眼下那邊只有山青一人,恐怕萬事不便,這次你過去後就留下服侍,不用急著回來。你去廚房時,就說你有個遠房親戚從忠州來京城,我準了你的假,讓你出府小住幾日,飯菜也以你的名義跟小廚房要。」玉桂是她身邊最得力的,去小廚房要幾個菜,小廚房的人肯定會上趕著的幫她做好。
听得是正事,玉桂連忙拭去眼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著,待蘭芮說完,她鄭重的應下。
「還有你母親那里,你也要仔細地和她對對說辭,免得綠枝她們幾個從忠州來的問起時,你們說岔了。」
蘭芮一番囑咐下去,玉桂匆匆的去了。她方準備上榻小憩一會兒時,外面報進來說娘親來了,她知道必是來與她說魯大頭的事情,連忙出去迎。
果然,蘭英蓮進門就說起魯大頭投案的事情,大致與林文打探出來的差不多,不過卻多了最重要的一點。
魯大頭死了。
「如何死的?」知道魯大頭投案後,蘭芮隱隱猜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是以這時听來,倒沒有多少驚訝。
蘭英蓮說道︰「中毒而亡。柳御史前兩次提審魯大頭,魯大頭只說自己不認得祿米倉的倉大使,是旁人將祿米運到他的家中,再由他幫著售賣祿米。他還說暗地里跟過那人幾次,見那人兩次進了安陸侯府的側門,三次拐進了雲祥胡同,至于進了哪家的門,因十丈外有人守著,他不能靠近所以不得而知……誰都知道雲祥胡同內只有一座衛王府,他這番供詞簡直就是沖衛王去的。眼下他死在巡視東城察院的羈押房里,衛王的又落下殺人滅口的嫌疑。」
蘭芮要找魯大頭,就是想讓他指正衛王,可現在卻有人搶在了她的前面……那人能用來控制魯大頭的,恐怕只魯大頭不曾露面的家人……
這人是誰?是胡愈還是旁人?
先前她想不透胡愈為何會插手這事,便是吳王說出胡愈所圖的是家里的爵位,她也還是覺的差了點什麼將兩者聯系起來,須知祿米是在胡春意的鋪子里查出的。直到她听說衛王夫妻推出安陸侯世子頂罪時才明白,胡愈恐怕早知道這事胡延月兌不了干系。
「娘,那個倉大使如何說的?」想起另一個關鍵人物,蘭芮問道。
「柳御史帶人去時,他已經自盡身亡,一句證詞一件證物都未留下。」說著,蘭英蓮微微嘆了口氣,「這件案子柳御史已經審出七八分,可事關衛王,到底如何了卻還要看聖意如何,畢竟衛王曾經深得皇上的寵愛。」
賢妃也說過大致相同的話。
母女兩人正說著話,綠枝在門外回道︰「稟王妃,安陸侯世子夫人求見。」
屋中兩人同時一怔,蘭茉可還在月子里。都說女人生產身體羸弱,會引得邪氣附體,所以這時有講究,男子不能入月子房,便是丈夫也得避諱,免得沾染了晦氣,阻礙將來升官發財。這時登門做客,更是天大的避諱。
具體到蘭茉,除了避諱外,這次生產差點要了她的命,她此刻應該好生休養才是。
不過母女兩人都猜到了她來此所為何事,互相對視了眼,蘭芮揚聲讓綠枝進來回話,又問︰「她人此刻在哪兒?」
綠枝道︰「听門房上的人說,她在自己的馬車里侯著,想請王妃出去說句話。」
蘭芮沉吟了下,與娘親道︰「娘親稍坐一下,我去看看她就來。」
蘭英蓮站起身,「我左右該回去了,與你一道走吧。」
東角門外停著輛錦幔的寬廂馬車,蘭芮別過娘親,讓青幃小油車送到馬車前。進得車內,她看見蘭茉躺在車內的錦榻上,雙目凹陷,臉瘦的只剩下巴掌大小,比洗三禮見著時還駭人。
見到她,蘭茉輕輕笑了下︰「王妃莫怪我失禮,我只是被夫人逼得無法,這才貿然闖到這里來的。」
蘭芮錦塌上坐下,坦然的說道︰「你所求的事情,我幫不上忙。」
「我知道,我來此,只是不想讓人堵著門責罵而已。」說著,蘭茉哂笑起來,「夫人也是糊涂了,自己最愛的女兒捅的刀子,她卻還指著外人去救治。」
蘭芮沒接話,心里卻暗暗詫異,蘭茉坐月子,雙足沒踏出過房門,怎會連她都知道胡延是替罪羊……
蘭茉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吃驚,就道︰「夫人在家中哭天抹地的怪責衛王妃,我身邊的人听得了幾句,這才來回我的。」
「原是這樣。」蘭芮點點頭,問起蘭茉的身體來,兩人說了一陣話,蘭茉告辭。
臨下車時,蘭芮遲疑了許久終是說道︰「二表姐以後多和文姨娘親近親近,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姨母,她總能幫襯你一些。」
蘭茉那雙比往日更大的眼楮動了動,說道︰「謝王妃提醒。經過此事,便是世子爺能保住性命,也不可能承爵了。而四少爺又天生呆傻,十四歲的年紀,卻是連三字經也背不全,這樣的人自然也不能承爵。爵位十之八九會落在二少爺身上,便是想著以後我們娘倆的日子好過些,我也會多與姨娘多親近。」
見她想的如此透徹,蘭芮知道自己多慮了,就點點頭,挑簾下車。今日蘭茉的言行,讓她很是意外,她本以為蘭茉會哭喊著求她救胡延。可蘭茉沒有,甚至主動表明自己是被安陸侯夫人逼迫才會來此。
她想,蘭茉終于長大了。
下車後,蘭芮才發現娘親的馬車還停在原處,便讓車夫將小油車趕過去,隔著車簾,蘭英蓮問道︰「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當著車夫,蘭芮不便細說,只道︰「就是和我說了會兒閑話,混混時間,好回去跟安陸侯夫人交差。」
蘭英蓮本是擔心蘭芮不知道內情,顧念與蘭茉的姐妹情分,心軟下會答應下那些讓她為難的事情。這時听得這話,將心放回月復中,又辭了一回別,這才離去。
胡愈緊緊的盯著身前的疙瘩︰「你說,魯大頭死了?」
「小的花了二十兩銀子從巡視東城察院羈押房的牢頭那里打听出來的,千真萬確已經死了,是中毒而亡。」疙瘩垂首避開自家少爺的目光。自家少爺的目光威嚴冷冽,這樣銳利的目光,跟侯爺眼中的一般無二,令人望而生畏。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覺的少爺變了,可又想起是何時變的,仿佛眨眼間,從一位低微的僕從變成了氣度不凡的貴介公子。
胡愈皺眉沉思,到底是誰毒死了魯大頭?
疙瘩又道︰「那魯大頭的妻兒怎麼辦?」
「依著從前商議的,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下來,你將人托給鏢行送回魯大頭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