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經明言,讓蘭芮帶著一千精兵秘密去福建。但這話說來容易,要做到秘密二字,卻要精心思量部署。蘭芮在御前答話時,提出以有病靜養為由避到通州的莊子上去,再從通州的莊子去福建,而那一千精兵則在她出京的第三日與她會和。對此皇上並無異議。
靜養這一說辭,加上有皇上適時的遮掩,應付外面的人已經足夠。可王妃靜養,自然有隨從無數,其中壽春院的人肯定會全部跟去,到時如何避開她們的耳目,還須得另外設法。而這些人當中,鳳姑姑出自坤寧宮,又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人。
回到壽春院,她簡單梳洗了一番,讓玉桂將鳳姑姑叫來。
吳王不在王府,鳳姑姑來上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她進門見蘭芮坐在軟榻上,英眉微顰,似是心中煩亂的樣子,微微吃驚下,低眉順目的恭聲問安。
蘭芮給她指了坐,問了幾句丁香學藝的事情,就嘆了口氣說道︰「今日在宮外遇上了大皇嫂,我們說起三弟妹,她說三弟妹有些不好,只怕是……我想姑姑醫術高明,又經驗豐富,就想送姑姑去衛王府搭把手,看能不能幫著挽救一二。」
用胡春意的事情支開鳳姑姑,這是蘭芮在回來的路上想到的。鳳姑姑是皇後身邊的老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衛王夫妻在聖意不明的情況下必定惶恐不安,此時他們即便將她恨之入骨,也不會將鳳姑姑拒之門外——他們拿不準這是不是皇後的意思,便不會在這時去開罪皇後。至于皇後那里,蘭芮有言在先,只是讓鳳姑姑暫時去衛王府幫忙,並非借機讓她離開王府,皇後縱然心生不悅,卻也還不至于動怒。
鳳姑姑听得這話,心思速轉,漸漸的,手心里浸出細汗,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安陸侯世子盜賣祿米的事情她也听過,此時將蘭芮的話在心里略過了過,便猜到胡春意身子不好與此有關。只是胡春意如何出現病征,她並不關心。她在宮中浸yin二十年,自是知道趨吉避凶,她怕此一去,胡春意有個好歹,一切罪責便會落在她的身上。
思及此,她吶吶的開口︰「蒙王妃看重,奴婢自是感激不盡,只是奴婢怕學藝不精,反而耽擱了衛王妃……」
「在我跟前,姑姑就莫要自謙了。」蘭芮看向鳳姑姑,見她眼中露出惶惶之色,品出她的擔心所在,就道,「我讓姑姑去,也不知能否幫上忙,哎,這也只是盡一份心而已。」
盡心?鳳姑姑細品蘭芮的話,心里微動。是啊,衛王府里此刻肯定亂成一團,尋常大夫和太醫恐怕換的跟走馬燈似的,自己過去後以這些人為首是瞻,就是有錯,也怪不到自己身上來。
「王妃信得過奴婢,奴婢再無自信,那便是當不得王妃這份信任了。」鳳姑姑站起身,「要去衛王府,奴婢還須得略作收拾。」
「姑姑快去,我讓賀達山和錢貴家的送你過去。」
待鳳姑姑走了,蘭芮讓玉桂去賀達山那里傳話,然後叫來錢貴家的親自囑咐了一番,這才讓她去接鳳姑姑。她走後,玉桂回來,見屋內沒有其他人,說道︰「賀管事說請王妃放心,他一定將這事辦妥帖。」
賀達山的能力蘭芮知道,聞言點點頭,說道︰「你開箱看看,將我平常所穿的衣裳,慣用的油脂首飾這些收檢一下。」
這幾日的事情蘭芮沒有瞞著玉桂,此時玉桂也知道自家王妃明日會啟程去福建,聞言遲疑了下,「王妃,綠枝霜降她們五人那里,要怎麼跟她們說?」
「先不告訴她們,等到了通州再說。」蘭芮垂目說道。
「奴婢知道了。」說著話,玉桂轉身出門,借口要清點東西,讓兩個粗使的婆子過來幫忙抬箱子。等箱子搬下來,蘭芮則親自看著她收拾。
正忙碌著,門上的婆子氣喘噓噓的來回話,「稟王妃,婁公公求見。」
蘭芮知道,婁公公此來,是為了傳皇上讓她出京靜養的口諭的。
打發了婆子後,擔心婁公公起疑,她用力揉搓了幾下眼楮,讓眼眶微紅,看上起像是哭過的模樣。又用蜜粉點在唇上,紅潤的雙唇立刻顯出蒼白的顏色。如此幾番,待鏡中的人看上去憔悴不堪,這才迎出去。
將婁公公迎至廳中,蘭芮吩咐下人上茶點。
自忠州後,婁公公對吳王和蘭芮都頗有好感,這時看蘭芮形神俱損的模樣,只當是她擔心吳王所致,明面上又不好安慰,就攔著她︰「咱家坐坐就走,王妃不用如此麻煩。」
蘭芮就沒有堅持,只做出一副淒淒惶惶的樣子愣坐著。
婁公公就自顧自的往下說︰「皇上听賢妃娘娘說起王妃是愛花之人,想起通州有座皇莊有溫泉,最適宜種花花草草」將皇莊夸得像朵花之後,他又道,「皇上說,莊子賜給了王妃,王妃這幾日得空可以去看看,小住一月回京也行。」
這番話,與蘭芮所想的不一樣。她在御前的原意是想去吳王名下的莊子小住,卻沒想到皇上直接賜了她一座皇莊。不過,多得一座皇莊她也不介意,忙謝了恩。
「皇上還說,胡延惹出禍端,引得柳御史砸壞了王妃的小院,安陸侯府理當賠償,這座皇莊只當是安陸侯府從內庫那里買來賠償給王妃的。」婁公公又道。
皇莊的錢出自安陸侯府,蘭芮更沒想到,她詫異的看向婁公公,心里則暗暗佩服景陽帝,將她提出的靜養改為祿米事件的補償,雖然麻煩了些,卻更何時宜,更不會令人起疑。
婁公公就笑了下︰「王妃不用替胡家心疼,比起毀券奪爵,比起胡世子被流放千里,區區十八萬兩銀子算得了什麼?」
听婁公公言下之意盜賣祿米的事情已經有了定案,但此刻吳王「失蹤」,蘭芮正該「傷心」時,不好表現出過分關切,就泛泛的說了句︰「是算不得什麼。」
該說的已經說完,婁公公站起身︰「咱家還要回宮復命,改日得空時,再來叨擾王妃。」蘭芮送他出去,半道上避開人,婁公公就嘆了口氣,低聲勸解,「吳王爺是有福之人,這次自會安然歸來,王妃不用擔心。」
「我知道。」蘭芮覺出婁公公話語中的善意,真誠的道了謝。
回壽春院的路上,蘭芮思量起婁公公的話來。
十八萬兩銀子不是小數,便是蘭家這樣根基深厚的人家,恐怕也要賣盡家財才能湊齊。安陸侯府的情形恐怕也差不多。全部家資換爵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筆賬賬于胡家來說,的確是賺了。于皇上來說呢?內庫是歷代帝王的私庫,掏空胡家充盈自己私房錢,也可算得是賺了。但皇上要掏空胡家,借此查抄了胡家更省心省力,而他沒有查抄,說到底還是手下留了情。
這份情,是留給胡家的,還是留給衛王的?
思慮間,她已經走到了壽春院門上,瞧見童青山家的,就道︰「皇上賜下一座皇莊,左右無事,我便想明日一早過去看看,若是我覺得好,大概會小住一月。等錢貴家的回來,你與她商議下,定下明日隨行的人來。」
婁公公說那番話時,故意沒有避開人,童青山家的管府里人事,人脈最廣,是以皇上賜下皇莊的事情她已經听聞。這時听得可以跟去見識一番,連聲應下。
蘭芮見她目中泛出喜色,淡聲道︰「府中的人不會完全隨行,你管著人事,手頭還有事,就不必跟著我去了。」正因童青山家的人脈廣,她才不讓她跟去。
童青山家的極為失望,正欲爭取兩句,卻見王妃已經緩步前行,只得怏怏的去當差。
綠枝幾人不明白就里,也如童青山家的一樣,因著可以出府而歡喜,興興頭頭的收拾東西。
掌燈時,錢貴家的回來復命,「衛王府正亂著,奴婢去時,是一位管事媽媽招呼奴婢。奴婢將王妃教的話說與她听,她立刻稟了進去,一會兒就有人傳鳳姑姑進去,還賞了奴婢十兩銀子。」
「你可知道衛王妃的情形如何?」
「奴婢沒見著人,詳細情形不知道,倒是那管事媽媽說衛王妃已經有好轉。」
蘭芮本就是隨口問問,听了這話,她也沒追問,吩咐錢貴家的去篩選跟去通州的人選。錢貴家的頭一次听說,少不得又問了幾句。
想及答應趙王妃去看胡春意,蘭芮就皺皺眉。她原來的想法是裝病,病了自然去不成,現在她是去皇莊小住,怎麼也得找個過得去的借口將面子抹平。她叫來玉桂,讓她去趙王府走一趟,「就說我身子不適,想去御賜的溫泉莊子小住幾日。」御賜的莊子緣何得來,趙王妃心中有數,听了這話一定知道她這事推月兌之詞。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她惱怒胡家,不去看胡春意,也算人之常情。何況送鳳姑姑過去,她也算做足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