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醫婆帶幾人去的是一間尋常的廂房,房內只有一桌四凳,桌上點一盞油燈,油燈旁扣著套水蘭的粗瓷茶具。
有潘醫婆的言行在前,這時看清房內陳設,無人再感到驚訝。
潘醫婆將燈籠棄在一旁,招呼三人坐下,又翻開茶盅給三人斟茶,「上不了台面的茶,少爺和少女乃女乃將就著吃些,別嫌棄。」
吳王接過茶盅,茶盅微涼,他就掃了眼泛黃的茶水,「本是上好的鐵觀音,只是擱得太久,味道就變了。」他在蘭芮驚訝的目光中將茶盅放回桌上,「不過,我本就不是為吃茶而來。」
蘭芮的確疑惑,自從吳王見過潘醫婆手中那只貓眼石簪子後,對潘醫婆一言一行似乎並初來時更有興致,也更有耐心。
「鐵觀音?這真是上好的鐵觀音?」潘醫婆似乎不信,端起其中一盅,仰頭就往口中灌,咕咚咕咚的吞咽聲清晰可聞,待喝盡,她用衣袖橫擦兩下,滿眼的懊悔,「那婦人衣著平常,我還當她哄我老婆子呢。早知她說的是真話,我就不拿來待客了」
見她這般牛飲,景園連連搖頭,又听她說出這樣的話,更覺哭笑不得。
蘭芮只去看吳王,而吳王則神色淡然,「時辰也不早了,趕緊將看家本領拿出來吧。」
「那是自然。」潘醫婆笑得見牙不見眼,「少爺,老身有話要問少女乃女乃,您和這位哥兒是不是避避?」
景園不待吳王吩咐,乖覺的退了出去,吳王遲疑了下,看看蘭芮,到底還是站起身。
「少女乃女乃,請伸出手,老身替您診脈。」潘醫婆閉門後走回來,說道。
蘭芮凝神看了潘醫婆一時,緩緩伸出手,放在桌上多出來的脈枕上。吳王此舉,讓她覺的不舒服,可細究吳王的用意,她又清楚的知道他沒做錯任何事。孩子,于他們來說極為重要,若是沒有孩子,他就沒有阻止別人進門的理由,而安排她去福建,似乎也成了多此一舉。雖然她不信這婆子真有過人本領,但她還是听從了他的安排。
潘醫婆將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須臾,道︰「少女乃女乃脈細平和,身子應該無恙,老身拿張方子給少女乃女乃調理身子,假以時日,自然就會有孕。」言罷,目光就落在了蘭芮頭上的黑珠鳳釵上。
蘭芮自然知曉她的用意,不過卻只是笑笑,「我與你都一樣,就愛精巧的物件兒,這鳳釵是我最心愛的,自不能隨便給人……一會兒自有診金奉上。」
蘭芮拒絕,倒不是鳳釵值錢,而是因這鳳釵是她常戴的首飾,見過的人不在少數。萬一這婆子不知輕重的拿出來給人看,被人認出來,而那人又是個有心的,將時間比對一番,吳王在京城的事情說不得就能讓人給套出來。
「我老婆子雖是上不得台盤的粗野之人,但還知道有句話就做君子不奪人所好……只是這診金,二百兩如何?」潘醫婆伸出兩根手指。
二百兩,大概京城最有名的大夫也不敢要這個價。蘭芮想及她腰間的那袋首飾,知道她漫天要價慣了的,便不動聲色,只看著潘醫婆。她能如此淡然,說到底並不信任潘醫婆。
潘醫婆面露失望,臉上的笑容收起五分,從袖中掏出一張方子,「少女乃女乃照著這個方子抓藥,我保準您兩月內懷上孩子。」
蘭芮接過細看,忍不住就笑起來,這張方子跟她箱中鎖著的那張一模一樣,那張原是文夫人所有,老夫人征用,娘親拿來送她的。
沒瞧見方子之前,她心里還存有一絲僥幸,想著潘醫婆盛名下總有些本領撐著,見到方子,她便知道潘醫婆不過是個神婆,仗著不知從何得來的方子行事而已。
看明白,她站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將藥方還給了潘醫婆。
潘醫婆大概是頭一遭遇上這樣的情形,只在蘭芮身後吶吶的喊︰「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
听得門響,吳王和景園齊齊抬頭,見蘭芮出來,吳王掃了房內的潘醫婆,上前一步走到她身側,輕聲問︰「那婆子都說了些什麼?」
「回車上再說。」蘭芮壓低聲音說,又吩咐景園,「給那婆子二兩銀子的診金。」
方才潘醫婆抖出那些好東西,景園自是看到了,聞言就愣了愣,但宮中多年的生活,讓他養成了不多言的習慣,應下後就進去了。
吳王眉頭輕皺了下,與蘭芮並肩往外走。
上車坐下,蘭芮回頭見吳王正看著自己,便輕聲說道︰「那潘醫婆給妾身診過脈,說妾身脈象平和無大礙,還給了妾身一張寫好的方子。而這張方子,妾身在大舅母那里見過,從用藥到劑量完全一致。妾身不懂藥理,不敢斷言藥方的真偽,只是妾身卻知道,大夫下藥須得因人而異、因癥而異,她將一張寫好的方子就這樣隨意給妾身,妾身覺的甚是不妥。」她沒有說自己的箱子里有張同樣的方子,因說出來,她勢必就要解釋為何有,又為何不服用……這些她說不清楚。
「就是因這個,你方才臉色才那樣難看?」吳王不覺就松了口氣,他方才見蘭芮神色不佳,還當潘醫婆說了些不好的話。
難看了嗎?蘭芮撫了下自己的臉,「妾身想不透,潘醫婆這等神婆,在觀音廟設攤騙尋常婦人還可,可要騙得京城貴婦的信任,沒有真才實學如何能行?」
「這婆子愛財,對珠玉了如指掌,這一點著實不像村野婆子。還有她手中的那支貓眼石簪子,我見過,只是一時想不來在何處看過。現在又有這方子……」吳王沉吟了下,「這婆子處處透著古怪。」
蘭芮道︰「妾身以為,正因她行為不合常理,才反倒不足為慮。王爺請想,她若真的別有用心,自會掩飾自己的言行,收起不合常理的言行。」
吳王點點頭。這時景園走回來,默不作聲的上了車轅,他便吩咐景園駕車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人想著潘醫婆,反倒無人提及找潘醫婆看診這事來。
隔日,兩人梳洗了,吳王換上一身車夫的衣裳,蘭芮極為驚訝,「王爺這是……要扮作車夫隨行?」她今日要去會齊精兵,吳王肯定不能像昨日那樣與她同進同出。
「正是。」吳王言簡意賅。
「王爺,京里的信。」景園在門外回話。
「拿進來。」
吳王取出信,一眼看過去,臉色慢慢的有些凝重,「三弟妹小產,父皇憐惜三弟夫妻,讓戶部撥銀在荊州替三弟新建王府,等來年開春後,兩人好搬去荊州靜養。」
蘭芮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皇上的話說得很動听,儼然就是一個真心替兒子打算的慈父,可這動听的話,掩蓋不了他對衛王的失望。衛王此番出京,要再回來,恐怕難于上青天了。
吳王將信收起來,緩聲說道︰「三弟分封的旨意下來,御史言官們大概就該炸了窩,而朝臣們也該紛紛上折子了……」余下的話他沒有再說,蘭芮也沒去接。
御史們炸窩,無非就是說些長幼有序的話,兩位年長的皇子還未獲得封地,衛王最為年幼,卻越到了兩位兄長的前面。揪著這些細微末節不放,無非就是逼著皇上表明立儲的態度。而朝臣們上折子,也自是請求皇上立儲。
衛王分封的旨意何時下,朝堂內外何時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
蘭芮覺的,景陽帝以靜養為名讓衛王夫妻出京,恐怕早想到了這些,所以,這份旨意一時三刻肯定不會下來。
「走吧。」
一路朝行夜宿,催馬急奔,蘭芮領著精兵只用了十日就到了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