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蘭芮出門,又目送她進了隔壁的屋子後,蘭英蓮轉身進了房內,再拿起方才正在讀的一本山水雜記,卻再也看不進一個字去。她又想起了從前的舊事。當年不想多看一眼的孩子,此刻已經長大成人,成了親,還即將成為母親,一時間她心里感概萬千。其實再見蘭芮後她便開始後悔,不該將心里的氣恨發泄在孩子身上,從而對孩子不理不問,害得孩子吃盡苦頭。這一年極力彌補,可終究還是補不上心中的遺憾。
「阿彌陀佛。」道了聲許久不曾念的佛號,她合上書,雙手合十閉目誦經。再睜開眼時,她的心緒已經歸于寧靜,她想,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不會像當年那樣行事。
蘭芮泡了熱水澡,換了件蜜合色的通袖夏衫和一條同色的章紗裙子,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玉桂替她梳頭,見鏡中的人容光煥發,連日來提著的心稍微松了松,這一路蘭芮吃不下東西,她也跟著擔心害怕,唯恐蘭芮有些許的閃失。
妝扮好,蘭芮又去了方才的房間。
蘭英蓮此時心情已經平復,看見蘭芮,笑著讓她坐下,「這時臉上才有了些模樣,你剛才那樣子,實在有些嚇人。」
平常嚴肅的人突然絮叨起來,蘭芮倍覺親切,笑了笑,讓玉桂去傳飯。
不一時,玉桂領著霜降和銀鎖幾人端了飯菜進來,玉桂早有吩咐,給蘭芮做的都是她這今日能入口的菜式,給蘭英蓮所做的則是齋菜。
飯菜端上來,蘭芮害怕自己又會害喜,單留了玉桂服侍,將霜降幾人打發了出去。她懷孕的事情,還不打算讓霜降她們知道。
她的擔心倒不是多余,才吃了一口,她便覺的不舒服。
玉桂已經有了經驗,見狀忙倒了一杯清水遞上來,「這道蝦仁菜心王妃昨日吃了大半盤,奴婢這才吩咐廚房做的……今兒換了廚子,是不是味兒不對?」見蘭芮點頭,又將蝦仁菜心撤了下去。
一旁的蘭英蓮忙停了筷子,關切的問︰「這才一個月,你已經開始害口了?」
蘭芮簌了口,又喝了些清水,心里覺的好受了許多,聞言無奈的點點頭,「不吃飯時倒不覺的,只是見著不喜歡吃的菜式,立刻就會覺得不舒服。」
蘭英蓮索性擱了筷子,將玉桂遣出去,而後說道︰「我听人說過,太醫院里有專治害喜的秘方,我設法將方子要出來,你吃幾服,說不定害口的癥狀就會好些。」
這事蘭芮倒是听說過,但從沒想起來要抓來吃,畢竟是藥三分毒,有孕在身時還是少用藥為上。不過此時她卻有些動心,一來這樣吃不下東西也不是辦法,二來這幾日她要入宮,萬一在皇上和皇後跟前露出端倪來,以後的事情更是麻煩。
「太醫院出來的方子固然好,只是脈象不同,用藥則不同,這藥方子再好,也須得根據脈理來用藥……」說著蘭芮心里一動,想起了杜醫正,吳王曾說杜醫正是能信任之人,她何不讓他設法?于是她便將杜醫正跟娘親提了提。
蘭英蓮也听過杜醫正,又听是吳王所推崇的人,便沒多想,只督促蘭芮記著這事。
用了飯後,蘭英蓮小坐了一會兒便辭別,「我原是擔心你才悄悄來此等你,如今見你平安無事,我也放了心,便不在此久呆了。」
蘭芮想自己隔日也要回京,便沒挽留,親自將人送到水榭的側門才回轉。
不過回來後她也沒歇著,讓玉桂將她回來的事分別告訴錢貴家的和林文,好讓他們心中有數,又叫來管事,讓他們收拾東西預備回京。
一番吩咐下去,天色已晚,她匆匆用了晚飯,疲憊不堪的身子這才有機會沾床。
她又照例想起了吳王,也不知這半個月福建的情勢是不是太平……
隔日醒來,蘭芮連日趕路的疲累消失殆盡,用過早飯,領著下人浩浩蕩蕩的回了京城。進了城門,錢貴家的遣了兩個婆子先行回王府報信,好讓王府這邊預備起來。
才踏入壽春院,蘭芮便瞧見衡哥兒站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上張望,車二虎則抱著蹴鞠站在一旁,車媽媽和豆蔻幾人在兩人身後立著,像是在迎她的樣子。
走到近前,車媽媽拉著車二虎和豆蔻幾個小丫頭立刻拜了下去,衡哥兒卻歪頭看向蘭芮,明亮的眼楮眨巴眨巴著,好一時才不確定似的問︰「你真的是母妃?」
車媽媽聞言身上的汗都下來了,小聲提醒衡哥兒︰「大少爺快給母妃行禮。」見衡哥兒沒動,又局促不安的向蘭芮說道,「方才听得婆子來報,衡哥兒立刻丟下蹴鞠不再玩,跑到花園里來侯著王妃……」
蘭芮聞言點點頭,蹲身捏了捏衡哥兒的臉頰,笑著道︰「怎麼,我才走一個月你就不認得了?」衡哥兒的臉頰上猶有汗漬,想來車媽媽說的倒是真的。
以前蘭芮有時也會捏衡哥兒的臉頰,是以她這一捏,衡哥兒反而笑起來,似乎是確認了她的身份,規規矩矩的沖她行禮,脆聲說道︰「兒子見過母妃。」
生怕衡哥兒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車媽媽幾人一直懸著心,這時見衡哥兒終于行了禮,都在心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衡哥兒跟著蘭芮回了上房,路上蘭芮問了衡哥兒好些問題,衡哥兒全都女乃聲女乃氣的答了上來。蘭芮頗為驚訝,她走時衡哥兒也會說話,但只會說簡短的句子,太長的句子到了他口中便會結巴,今日他說話卻是極為流利。不過月余就有這樣大的長進,難怪老人說孩子一日一個樣。
想及此,她忍不住又撫了下月復部,也不知月復中的這個長大了多少。
打發走了衡哥兒,蘭芮不及歇息,換了衣裳進宮謝恩,自然,這是明面上的說辭,她進宮其實是為了向景陽帝復命。
御書房內,景陽帝手持卷冊,凝神細看,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進來︰「回稟皇上,吳王妃求見。」
「宣」景陽帝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偌大的書房中回響。
小太監應諾著躬身退出去傳令,須臾,一個瘦削的身影隨小太監走進來,跪在書房正中的金磚上,「臣媳見過父皇。」
景陽帝循聲看向蘭芮,目光炯炯,好一時才揚聲道︰「賜座。」
立刻有人端了椅子過來,蘭芮謝了恩,在椅子上斜簽著身子坐下。她不是頭一次面聖,但景陽帝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嚴,讓她神經緊繃,生怕自己行差踏錯。
景陽帝見她坐定,緩緩開口︰「听說倭寇來襲時,你替善思擋了一箭?」
听說,自然是听吳王說。蘭芮自不會去拆吳王的台,恭聲說道︰「那箭正巧從臣媳肩上擦過罷了。」
景陽帝朗聲一笑︰「好一個從肩上擦過」听她沒有一口應承,沒有表功,他心里的疑慮盡去,取而代之的是贊許。
蘭芮听出景陽帝心情似乎不錯,心里的緊張略去了些。
每日都有軍情送入宮中,景陽帝自認將福建的局勢了如指掌,便沒再細問軍情,只問了些風土人情便讓婁公公送蘭芮出了御書房。
蘭芮笑著說︰「我帶了些福建的土儀回來,給公公備了一份,已經給了公公身邊的小內侍,還望公公莫要嫌棄。」話是客氣話,但蘭芮真是對這位婁公公頗有好感。
婁公公忙笑道︰「王妃這是哪里話,您百忙中還惦記著咱家,光是這份情誼,咱家已是受寵若驚了。」頓了頓就道,「王妃不在京城,想是還不知道,太後娘娘病了。」
蘭芮對外言稱是去通州休養,回京後肯定要去跟長輩請安,她接下來要去的正是慈寧宮,婁公公選在這時說起太後生病的事情,肯定有提點她的意思。
衛王從小在慈寧宮長大,現在被皇上以休養的名義攆出京城,太後自是憤怒失望,一怒之下病倒也在情理中。現在她這個始作俑者去請安,無疑是闖到了槍口下。
雖是如此,但大面上的樣子蘭芮還是要做出來,于是關切的問起太後的病情。
婁公公道︰「太後近年來心疾頻發,這次也是心疾犯了。太醫院的大夫替她施針後已經無大礙,這幾日正在休養。那,咱家就送到這。」
客氣幾句,蘭芮去了慈寧宮。
在慈寧宮她遇上了胡春意,大概是才滑了胎的緣故,胡春意形容憔悴,往昔的明艷亮麗已然不在。胡春意看見蘭芮,臉上神色瞬息萬變,想到上次吃了的大虧,她到底沒有表露出來,只淡淡的道︰「二皇嫂,通州的皇莊可好?」
到底不是隱忍慣了的人,雖是極力壓著心中的情緒,但說起皇莊她自然就想到了胡家散盡的家財,心頭的憤怒裹在聲音里,聲音變得尖利難听。
蘭芮自是听出胡春意刻意壓著憤怒,卻懶得理會,只是道︰「就是座溫泉莊子而已。」言罷,便丟下她不理,問一旁的易姑姑,「皇祖母的病可好些了?」
淡漠的語氣,明顯的無視,讓胡春意一口氣堵在心中,臉上再掛不住,變得陰郁難看。
易姑姑笑意吟吟,回道︰「已經無大礙了。她老人家方才還念叨您,說有日子沒見著您了,還問起您何時回來呢。」語氣很親切。
蘭芮卻很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