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芮點點頭,先前她叮囑木姑姑準備白粥小菜,除了想支開木姑姑,還預備著賢妃要用飯。
說話的功夫,天全暗了下來。
蘭芮看見高幾上擱著火折子,拿過後去點殿中各處的燈。自打她穿越以來,衣食住行全假他人之手,點燈的事情她做過,卻並不嫻熟,折騰了好一時寢殿中才有了光亮。
回身想自嘲兩句,卻看見賢妃兀自出神。
夜風穿堂而過,紗幔亂舞,映在橘色的燈光下,有種讓人心悸的淒美。
蘭芮想了想,默不作聲的回到床前坐下。她本以為賢妃有話要囑咐,現在看來,賢妃並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木姑姑比蘭芮預想中要早回來。
听到腳步聲,賢妃悄然將眼合上。
木姑姑進來看見後窗開著,忙走過去關上,又發現寢殿中的燈燃上了,輕聲道︰「王妃也是雙身子的人,黑燈瞎火的還親自點燈,這要是有個閃失……」
「這于我來說算不得事情,姑姑不要放在心上。」蘭芮看了看木姑姑,她似乎重新勻過粉,剛才出去時眼下的擦拭出來的紅腫被脂粉遮住了大半,可厚厚的脂粉還是蓋不住她臉色的灰敗。
踏入宮門,就再沒有了喜怒哀樂的權力。木姑姑為賢妃憂心,蘭芮從她的眼神就能看出來,可便是哭,也不願讓人知道。
木姑姑全副心思都在賢妃身上,她細看了賢妃一回,看向蘭芮,顫聲問︰「娘娘還是沒醒?」
避開她期許的目光,蘭芮點點頭。
木姑姑輕嘆了口氣。
「奴婢在回廊中踫上了玉桂姑娘,就讓人領著她去御膳房催膳,只是要現做,恐怕還要再等等。」
「無事。」蘭芮擔憂的看看賢妃。十二個時辰粒米不進,平常人都難以忍受,更別說賢妃懷有五個月的身孕。
木姑姑則想著心事,倆人都不言語,寢殿中落針可聞。靜默的一會兒,木姑姑起身,端起蘭芮飲過的殘茶,「茶都涼了,奴婢替王妃另換一盞。」
提起高幾上的茶壺,她的手不由自主的頓住了。這套茶具的花紋出自皇上之手,繪著笠翁垂釣,那時皇上還是後宮中默默無聞的皇子,為將這套繪制好的茶具粗坯送出宮去燒制,皇上絞盡腦汁,最後將隨身所佩戴的一塊羊脂玉拿出來才求動了一個出宮辦事的公公。記得皇上將這套茶具送給賢妃時,賢妃偷偷哭了半夜,珍而重之的收入了一只楠木盒子里。後來皇上違逆太後的意思,無視言官的諫書,一意孤行,在四妃中替當時只是宮人的賢妃留了位置。從那時起,賢妃又將這套茶具拿了出來,擱在寢殿中,這一擱就是二十年。
對于這套茶具,木姑姑熟悉的如同手足,滿壺的水有多重,到處一盞茶後有多重,她都了如指掌。
這時茶壺里的水已經所剩無幾,她看看自己手中的茶杯,殘茶已潑,茶杯冰涼,顯然方才潑灑的茶水早已冷透。也就是說,茶壺中的水不是吳王妃喝完的。
不知是不是指尖的涼意傳到了心中,她打了個顫。
怔恍了下,她放下茶杯,轉身跪倒在床前,一言不發。
在木姑姑提起茶壺的那一瞬,蘭芮就知道瞞不過,賢妃飲過茶的杯子她用花斛的水涮過兩次,放在原處完全看不出用過的痕跡。
可獨獨忘了給茶壺蓄水,再一想,就是想起蓄水,寢殿中沒擱水,她也找不出水注入茶壺中。
吁了口氣,她看向床上的賢妃,賢妃已經再次睜開眼,正側目看著木姑姑,目光溫和,唇邊卻露出冷意。
「奴婢一時疏忽,害娘娘受如此大罪,請娘娘責罰。」
蘭芮明白,賢妃和木姑姑主僕間,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賢妃心中起了懷疑。而賢妃將自己醒來的事情瞞住木姑姑,想必是想借機觀察木姑姑的反應。
思慮一過,她退到了紗幔旁,屏聲靜氣的留意外面的情形。
「疏忽?」賢妃語聲和緩,「你一貫心細如發,也因這樣,我才倚重你,事事交由你去辦。可昨**扶我上貴妃榻時,偏偏忘了多看幾眼。你說,一張搖搖欲墜的貴妃榻,會不會沒有絲毫破綻?」
「奴婢跟隨娘娘二十年,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娘娘的事,請娘娘明鑒。」木姑姑聲音顫抖。
賢妃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這樣的沉默讓木姑姑身子發冷,她咬咬唇,端端正正的跟賢妃磕了幾個頭,然後拔下頭上的金簪握入掌心,「若是娘娘還不信奴婢是無心之失,奴婢願意以死來正清白。」說完,對準咽喉處重重的刺下去。
簪子剛挨著頸上的皮膚,手腕突然傳來刺痛,她手一松,簪子掉在了地上,同時滾落她腳邊的還有一粒銀錁子。
銀錁子是蘭芮打的,她雖然留意著外面的情形,但寢殿內賢妃和木姑姑的每一句話她都听得清楚。
突入其來的變故,讓木姑姑呆了呆,恍過神來,她又默默的撿起地上的金簪子。
「夠了。」賢妃淡然出聲,「如你說言,你跟了我二十年,你的心性我還是了解。」
「謝娘娘。」木姑姑眼中蓄淚,又躬身磕下頭去。
「我醒來的事情暫時不要告訴旁人。」賢妃微不可見的皺眉,「下去吧。」
「是。」木姑姑悄然退了出去。
賢妃目不轉瞬的看著蘭芮。
蘭芮低頭,「是我多事了。」
「沒有。」賢妃說,「木姑姑為人如何,我心中有數。我不告訴她,一來是昨日跟在我身邊的人都被婁公公帶走了,她安然留下,但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我怕她露出破綻。二來,我也想看看她是不是老了。」
是不是老了?品著賢妃的話,蘭芮想,賢妃早明白茶壺的水有破綻了吧。
「後宮中,行差踏錯半步,丟掉的都是性命。所以,錯了就是錯了,從來不會有改正的機會。」溫和的話中,有股難明的疲憊,「她若老了,自當出宮養老,免得犯錯丟了性命,也連累于我。」
蘭芮想著莫名其妙坍塌的貴妃榻,心里一寒。
飯菜很快送來,每道菜木姑姑都用銀針試過,這才呈到床前。
蘭芮和賢妃分著吃了些。
亥初的時候,皇上又來了,進來看見雙目緊閉的賢妃,喟然長嘆,在床前坐下,沉聲吩咐︰「都先下去吧。」
蘭芮和木姑姑幾人魚貫往外走。
出了正殿,蘭芮意外看見婁公公守在外面。
見禮後,婁公公望了眼正殿的方向,「娘娘還沒醒?」
蘭芮取出綢巾拭了下眼角,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可如何是好……」婁公公嘆道,「娘娘也別太憂心了,身子要緊。」
蘭芮點點頭,與婁公公錯身而過。
木姑姑將蘭芮安頓在了偏殿里。
玉桂服侍蘭芮換衣裳,「王妃,娘娘的病可有好轉?」
蘭芮想了想,細問玉桂進宮後听聞的事情,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賢妃跌倒一事,對外宣稱的是賢妃患了急病。她想,婁公公從永寧宮帶走為數不少的太監,如此大的動作,整個後宮只怕誰都會在心中犯嘀咕。
但,金口玉言,這話出自皇上口中,宮中之人不信也會讓自己相信。
只是為什麼皇上會準備這番自欺欺人的說辭?是顧慮有損龍顏,還是皇上想維持後宮安樂祥和的景象?
這時外面傳來木姑姑的聲音,「王妃,您現在可方便,奴婢讓人送熱水進來。」
蘭芮示意玉桂去開門。
門打開,玉桂帶著兩個宮人將熱水抬去屏風後。
木姑姑順勢跪在了蘭芮跟前。
蘭芮微怔,立刻明白了木姑姑的意思,嘆了口氣,說道︰「娘娘本就不想讓姑姑死,所以姑姑無須感激我。」
木姑姑看向蘭芮,目光中驚訝難掩。
「姑姑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就知道我的話所言不假。」蘭芮將她拉起來,「你這樣跪著,傳出去旁人心中難免不會有想法。」
經此一事,賢妃對身邊的人恐怕都有防備,她是擔心賢妃誤以為木姑姑有改認新主之心。
木姑姑還想說話,可玉桂三人出來了,她只得點點頭,轉身領著兩名宮人出門。
三人走後,蘭芮洗漱一番,在椅子上假寐。賢妃無事,她心里無所憂,這時就有些困頓之意。可賢妃醒來的事情只有她與木姑姑知曉,她若安然入睡,落在旁人眼中,恐怕在她暴戾魯莽的名聲上,又要添一個不忠不孝之名。
玉桂苦勸無用,只得在旁守著。
不知過了多久,蘭芮被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驚醒。
天已放亮,偏殿內灰白朦朧。
「去看看怎麼回事。」蘭芮吩咐雙眼熬得通紅的玉桂。
「是。」
玉桂剛走到門邊,就響起了叩門聲。
進來的是個眼生的宮人,她一臉喜色,「娘娘醒了。」
蘭芮露出激動的表情。
宮人又道︰「太醫看過,說娘娘雖醒了,但身子損虧厲害,須得靜養。皇上憐恤娘娘,擔心娘娘病中憂思過重,讓王妃留在宮中陪伴娘娘。」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蘭芮仿佛是才從激動中緩過來,「請姑姑帶路,我想去探望娘娘。」
「娘娘服藥後又睡著了。」宮人看了看蘭芮,「王妃臉色不好,想必是因擔心娘娘一夜未睡,如今知道娘娘病情好轉,王妃心下大定,不如趁此小憩一會兒。」
蘭芮遲疑了下,「如此也好,免得娘娘醒來後,見我這樣反而擔心。」
宮人走後,蘭芮苦笑,她如今也算是演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