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八年 第一卷 關外風雲 第二百六十二章 松江有故事

作者 ︰ 廟街四斗米

全文字無廣告第二百六十二章松江有故事

正月初十,柳二郎在上海縣城里開的織造工坊便開了工。全文字無廣告此前,也就是過年之前,這工坊就已經干了半個月了,現下又是早早的開工,倒是和這松江府其他工坊不同許多。

晌午吃飯的時候,作為工坊掌櫃的林昌吉,卻是親自下去給工匠們分飯。按說各處工坊的工匠們都是要自己弄吃食的,可是這新開的吉祥工坊卻是例外,說是中午為了不耽擱干活,這吃食便由工坊里便出了,不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便是糙米飯和咸菜,間或有些咸魚和咸肉什麼的。松江府地方,百姓吃食卻是偏甜的,即便此時沒有多少人家能時常吃得起糖,但是大伙兒這口味還很淡的。不過這些講究和規矩對于一個飯都吃不上的窮漢來說,那便不算講究了。有的吃便不錯了,哪里還會講究這些。

即便如此,工坊掌櫃林昌吉還是讓廚房把咸魚咸肉用水清洗一遍,他也不知道從哪里听了這個說法。

就這中午管飯這一條,也是讓這吉祥工坊招到不少人。可惜當時正值年終歲尾,再說有本事有能耐的技工都是在那些大工坊里干活,所以吉祥工坊也是沒有招到多少人。現下這年還沒過完,這工坊便又開工了。

「來,福伯,這是給您的,今兒個初十,這正月十五還沒過完呢,大家第一天來上工,東家跟我說,怎麼的也得讓伙計們吃上些肉。來福伯,這是您的。」林昌吉親自到這工坊中給工匠們分飯,倒是讓不少工匠頗為感動。

能讓人感動的,多是這人平素不可能親自做到,或是不曾經歷過,或是在他的意識中,這樣的事情有些不可能的。掌櫃的給工匠分飯,這都是以往他們不曾看過的。現下這林掌櫃的給他們分了飯,那自然是讓他們感激了。

對于工匠們的感激,林昌吉自然是知道的,這也是他要達到的目的。其實這種事情,在遼鎮工廠那邊,都是不算什麼事的。老李帶的那些掌櫃,有時候到工廠那邊進貨,那都是要和工人一起吃飯的。話說回來,工廠中的吃食,有時候可是比店鋪中要好的。工廠中雖然沒有人分飯,打家伙都是自動到食堂去吃飯,但是吃飯的時候卻是彼此不分什麼的。便是自家老爺到了工廠,也是和工匠們一起吃飯的。

等到所有人都分完了,林昌吉這才給自己盛上。然後和工匠們一般都是坐在工坊的屋子里,拿著筷子開始吃起來。

「福伯,這飯食可是吃的慣,口味還是重了些,俺們北邊來的人,卻是和你們南邊的人不一樣一些,這個還望福伯擔待,和大伙說一聲。」

「哎,林掌櫃的,你莫要想那麼多。呵呵,這已經是往日沒有的了,白給的吃食,誰還能說什麼。這要是還挑挑揀揀,那便是沒了良心。再說,林掌櫃的,你這是听誰說的咱們吃不得這太咸的,那都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咱們這些出大力的,若是鹽少了,那便沒了力氣。這年月,家里做飯都是不舍得多放一些鹽的,這咸魚咸肉什麼的,已然是最好的了。林掌櫃,不瞞你說,我干了這麼多年,像林掌櫃這樣的,還有東家這樣的,俺還是第一次看到呢。我就琢磨,林掌櫃的,你們這樣做,就不怕賠了本錢。」

這福伯是林昌吉雇來的工頭,這工坊更多的事情,卻都是要這福伯操心的,所以林昌吉也是放低了身段,很多時候都是虛心向著福伯討教。這才半個月的功夫,倒是和這福伯交心了。

「呵呵,福伯,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東家說了,這給工匠們一點吃食,雖說能耗費一些,但是換來的是工匠們真心的干活,這比什麼都強。便是那些地主家的佃戶,不也是如此嗎。」

「哦,你們北邊人都是這般對待工匠的?」

「這個嗎,我倒不能說全是,但是福伯您要是肯跟我們東家到北邊,那肯定比現下要好更多。」

「哦,我說嘛。不過即便如此,你們也算是這松江府的頭一份了。工匠們干活,本來就拿了工錢,你們還給吃食,這對工匠們來說,就已經是不錯的了。既然你們這麼實誠,老漢我若是還不跟你們說,那這良心就有些過不去了。我瞅著你們兩個來這松江府,做這織造買賣,興許你們是不知道底細,或是有別的想法。但是這買賣若是按照你們兩個人這麼干,那早晚要出事的。很多事情你們大概也是不知道吧。你們現下給工匠們吃食,這便是違反了規矩。現下還好,這剛剛大年初十,還沒出十五。等過了正月十五,工匠們都回來上工,听到你們這里這般做法,怕是很多人要過來了。工錢不比別人家少,中午還管一頓吃食,這上哪里找啊。」

「這不是正好嗎,俺們東家便是想多雇一些有本事,有能耐的工匠。」

「你這法子是好啊,但是你的看用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你這一弄,這松江府別家的工坊怕是就都要跟著學了。眼下朝廷的稅監們一個勁的各處收銀子,那些工坊主們本來就難受,你這一弄,他們會更難受,這就是得罪人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有人上門找事。做買賣講究和氣生財,到時候找事的人一多,那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哦,福伯擔心的是這個啊,這個福伯你就放心吧,俺們東家也是想到了這些,對此也是有了些手段。這個就不勞福伯操心了,倒是有一件事,還要福伯幫忙的了。」

老頭本想提醒人家,這得罪人的買賣不能干,弄的和大伙一樣,那便沒了什麼事,哪里想到,人家卻是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老頭再一尋思,許是人家有什麼後台吧。

「那倒是我多心了,不過我覺著東家待我們不錯,若是不說出來這其中的關鍵,怕是這良心過不去啊。這幫忙不幫忙的倒是說不上,有什麼事掌櫃的你就說,若是我能幫上忙,那什麼也不說。」

「這要說起來,其實福伯也是知道,像俺們這麼一個小作坊,現下那是貨物有銷路,若是沒了銷路,那便不似現下這般模樣了。俺們東家也是動了腦筋,若是能找一個聰明一些的匠人,做出一種新的紡紗織布的機器,這機器一個人干若是能頂上個四五個人什麼的,那便會大大的加快這干活的速度,也會增加這產量。您說,這樣一來,這本錢降低了,量又大了,這賺頭不就是更多了嗎。所以啊,我就想麻煩福伯您,幫著在這松江府地界找找,看看有沒有這樣的人。您是本地人,不似我這外鄉來的,對這里熟悉,所以這就找到您了。東家都說了,若是福伯找到這樣的人,那肯定不會虧待福伯的。」

林昌吉一听這老頭上道,便把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他和柳二郎這個身份,四下里找又能耐的工匠,卻是費勁多了。京師鄭國舅的買賣現下也是開到了松江,但是自家老爺卻只是把貨物批發給他們,自家的人卻是沒有跟著滲透到這邊來。唯一過來的,還是和那鄭國舅合股開的錢莊。但是那就是合股,里邊經營的伙計也都是鄭家的人。再說他們不單是到這松江府地界招人來的,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很多都是屬于陰私之事,鄭家那邊還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也因此,這才開了一個買賣做掩護。

「哎,還別說,東家這想法倒是個正經買賣人,知道怎麼去發家。可惜啊,你們這想法好是好,要說這松江府也是有人弄出過你們說的這機械的,可是你們卻是不能這麼做。你們要是這麼做了,估計便和那人一般下場了。」

「福伯,您這話說的,我怎麼听著有點迷糊,那人到底是誰,難道造出了這等好東西,反倒是要落個壞下場。這又是哪門子道理。」

「哎呀,這事說來話長,唔,現下已然快上工了,這要是耽擱了上工,可是不好。這樣吧,掌櫃的,還是以後再說吧。」

林昌吉自然是听出了其中有難言之隱,這老頭當著這麼多工匠,也是不想說,便也沒跟著問,但是他卻是把這事安排在了晚上。

晚上一下了工,林昌吉就趕過來把這福伯給單獨叫了去。地方卻不是什麼酒樓,而是柳二郎買下的一處宅院。

曾阿福卻是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工頭子,現下竟然被掌櫃的請來吃酒,這已然是天大的面子了。

廚子都是從松江府地界雇佣的,所以做得也是這當地的吃食。曾阿福吃了幾口紅燒肉,酒喝了幾口後,興致便也是高起來。一旁的林昌吉看到火候也是差不多了,便跟著又是問起了晌午那發明織造機械的事情來。其實他也是好奇,若是在遼鎮,在自家老爺那些工廠里頭,誰要是發明了一件新機械,或是只是在哪些工序上做改動,只要是提高工作效率,降低成本的,省事的,那都是要受到工廠委員會的獎勵的。且不單是銀錢,便是這發明改動,都是要記上這個人的名字的,然後登記造冊,以後按年月給錢。用自家老爺的話來說,這便是專利費用了。可是這樣的好事,怎麼到了這江南地界,竟然弄得還不敢說了。要知道遼鎮這些年,工廠那邊,但凡是有這發明創造的,那都是和考上了舉人秀才差不多。整個工廠都是要進行宣傳的,還要帶上紅花,在工廠里當著眾人的面給予獎勵。可謂名利雙收,那可是人人羨慕的事情。正因為這樣,自家老爺那工廠,這生產的效率才會那麼高,若是按照大明傳統的生產方式,又哪里會有現下這般局面。

「掌櫃的定是好奇了,好奇我晌午說的那事情了。其實啊,這事松江府地界內,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現下咱們工坊里用的這些機械,松江府這邊的木匠都是會做。便是這些機械,當年用的時候,也是費了許多周章。我爺爺曾跟我說起過這事,若不是當年有個大戶人家先用了這東西,其他小戶人家那是不敢用的。」

「福伯,您這一說,我倒是更二虎了,現下這機器怎麼也有這般故事。」

「呵呵,其實啊,道理卻都是一樣的。你看現下咱們用的踹機,這就是當初一些聰明工匠弄出來的,用腳踹,力氣總是比手大的,這樣活干的便更快一些。若是用手,那邊要費很多勁。我晌午說的那事,便和這踹機是一般道理。你說的那弄出一人干活能頂五六個人的機器,咱們松江府地界,還真是有人弄出來,這人叫徐光亮。他原就是咱們這里的一個小作坊的東家。就像你說的一樣,他為了能做出更多的活,便千方百計想著弄出這新機器的事情來。要說起來,還真是湊巧,有一日他喝得多了,沒有回家,卻是去了那工坊,工坊里值班的工人給他開了門,哪里知道他因為喝得多了,不小心把織布的機器給踫倒了。工匠一看他醉成這般模樣,許是也回不了家了,便把他扶到了那工匠躺的木板上。那工匠自己卻是在地上睡了一宿。他撞壞了機器,工匠在他睡下的時候,便把這機器收拾了一番。呵呵,這些還都是那工匠後來跟大伙說的。可是就這麼收拾一番後,第二天一早上,這徐光亮便來了靈光,愣是從那橫著擺放的機器想出了一種新的機器。這要說起來,這是老天給他的福氣,也是禍事。」

曾阿福說道這里自己卻又是喝了一口酒,仿佛在回憶一般。林昌吉一听這里邊還有這般故事,也是覺得好奇。

「那後來呢,這怎麼會是禍事了呢。」

「這新機器還真是比那些老機器管用,原來一個人只能管一台織機,現下一個人可以管八台織機了,八個捻子,一個人就管過來了,你說這能多織出多少布來。這徐光亮自然是讓木匠做出了他弄出來的這新機器,然後領著那些織工便開始用起來。因為這人手少,織造的布卻多,這本錢就是低。所以他往外賣的時候,價錢也是比別的人家賣的低。不出一個月,他這發明新機器的事情大家伙都是知道了。可是這禍事也跟著就來了。大戶人家一開始想跟他要這機器的模子,但是他卻是不給。這便是招惹禍事了。那些大戶人家,又怎麼可能看著他一個小門小戶的人坐在那里發財。地皮無賴不斷的到他那工坊去騷擾,報官後也是不管用。那些大戶人家,都是控制著這生絲和棉花的進出的,不單用那下三濫的手段,便是這進貨的口子,也是給他扎死了。再然後,竟然讓官府出面,說他這機器是什麼婬巧之物,讓四方百姓不得安生,若是都用了他這機器,那很多織工便要沒了事情干,那樣一來,這松江地界便要生亂子,他這機器便是禍患的源頭。也是衙役們便把他那工坊封了,這徐光亮倒是做的絕,看到人家這些招數,便是想把他那機器佔了的。他直接就是把所有的機器都毀了,然後自己到鄰近的道觀里出了家,當了一個游方道士。可憐那些跟著他做工的工匠,原本以為自己東家能做大了,他們也是能跟著多賺一些,哪里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福伯,那這徐光亮現下可是還在這松江地界。他的家人可是也在這里?」

「哎,工坊被他燒了,家人自然也是散了,不過他們徐家可不止他這一支。他老婆孩子都是托付給了族里頭,至于他自己,則是當了那有方道士。當年出了那事後,他便離開松江了。至于現下,天知道他去了哪里。大戶人家出來人都說,這徐光亮怕是瘋了。」

「想不到竟然是這樣,哎,那些大戶人家倒是逼這徐光亮作甚,直接拿錢來買不就結了嗎。若是不願意賣,倒是可以每年給他一些銀錢,算是這專利的使用費了。這機器若是都能用上,那可是會把這生產效率提高很多倍的。到時候松江一地產的棉布,不就會更多了嗎。」

「掌櫃的,你也是剛干咱們這一行,其實你若是干的時日長了,這樣的問題,老朽我就不用給你說了。大戶人家用的機器都是很多,若是都換了,那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若是僅那一個大戶人家換了還湊合,這比銀錢還能從新產出的布上邊賺回來。可是一個大戶人家換了,其他的都會換,這銀錢便是賺不回來了。誰又願意干這等賠本的買賣。且操縱那機器的工匠,又是需要從新培訓,這又是要一筆銀子,新工匠能同時干八個人的活,工錢自然是要漲的,雖說相對原來是省了,但是這也讓這些東家們更加的依賴于這些工匠了。工匠們若是當了大爺,那些東家掌櫃的以後又如何去擺布他們。若是用老機器,那這些事情就都不會發生。工匠干的不好,或是生了病,那便可以隨時更換,現下閑人那是有的是,工錢都是低。所以啊,像掌櫃你這樣的,還真是不多見。我白日里說了,你們這麼個干法,那就是在跟那些大戶人家在較勁。人家要是知道了你們這麼干,怕是都不用那些地痞無賴來攪和你們,只是在這棉花和生絲的進貨一道上卡住你們,你們這買賣便沒法做了。要不我剛才說那踹機,那也就是一開始的時候是個大織造主再用,若是換了小戶,誰有敢用這東西。便是如此,那東家也是各處撒了不少銀錢。」

林昌吉听到這里也算明白了,鬧了半天就是個利益的問題。不過听了這曾阿福的一番話,林昌吉倒是對這松江本地的許多人物感興趣起來。兩個人又是說了很多,曾阿福因為喝了一些酒,也不似白天那般拘謹,很多松江府地界的掌故,都是說給林昌吉听起來。

林昌吉這便是打到目的了。他們鷹眼的人,來到一個地方,對于地方上的事情,那是首先要了解的,然後才能開展工作。這下子他便是了解了更多的消息。不過他對這徐光亮卻還是不死刑,他從這曾阿福的言談中,好像覺得這徐光亮並沒有離開這松江。因此他決定第二日要先去那道觀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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