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是這樣的大,這樣的沉重,雖然有晚風,然而雪花的軌跡卻都是直直的向下,似是含了無數沉重的心事,又像是無力改變既定的軌跡,只得從雲端直直的墜落,落于人間。
秦湮獨立于漫天飛雪之中,任由雪花落滿肩頭,望向頂上清明的蒼穹,心緒早已飄到她自己也不知道的遠方。
「哎」,一直處于昏睡狀態之中的陶青崖忽然吱了一聲,秦湮見他醒了過來,便走過去輕輕扶他起來。
到底是有了上萬年道行的大妖怪,雖然使用了招魂術這樣極為耗費修為和靈力的術法,休息的時間也並不長,這時卻能夠御氣而動了,秦湮伸出去的手只是虛虛地扶了一下,陶青崖已然站起,望見漫天飛雪,剛剛醒轉過來地人兒幾乎站立不穩,四顧,只見秦湮屈膝蹲在一側。
「你看見她了麼?」陶青崖茫然相問。
秦湮道︰「是著紫衣的女子麼?」
竹妖點點頭,又搖搖頭,面上帶著些許失落和了然,緩緩轉過了身子,雙手平平地向前伸展,接住這些直直墜落下來的雪花,似乎並不希望秦湮回答她。
秦湮不知道既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只得在一旁沉默了下去,靈識卻剎那間變得靈敏起來,秦湮心道︰畢竟是重傷初愈,千萬別出什麼岔子才好……
白衣勝雪的竹妖微微仰起頭,讓雪花都落在自己的臉上,融化成沁涼的水,順著臉頰硬朗的線條流下去,陶青崖睜開眼楮,用秦湮恰好听不到的音高低聲喃喃了什麼,只是他並未料想到,秦湮此刻的靈識早已離開軀殼,嚴密監視著他這個重傷員的一舉一動。
「我拼盡了全力去召回剩下的魂魄,可你終究還是不願出來見我一面麼……」
秦湮微微一怔,看到這個大妖怪的眼中早已滿含淚水,卻努力地仰起頭,不讓一滴眼淚流下。
靈識睜大了眼楮,不明所以地在一旁立住,靜靜地陪伴著這個無聲哭泣的竹妖,飛雪依舊在下,不多時,便覆滿了陶青崖的身軀,遠望去,猶如一尊雪人兒,獨立中宵……
天微明,東方剛剛露出了一點魚肚白,秦湮一行六人便向崇吾山的方向御風而行,眾人走出各自的結界,不免驚訝于今晨極重的露水,當然只有秦湮知道,那是一夜的大雪,在天還未明的時候盡皆融化。
出了聖墓之後,陶青崖原本就該跟五個同伴們分道揚鑣了,卻不知為何,他也御風跟了來。
西勤良瞅了瞅神情恍惚的竹妖,大聲問道︰「哎,你們有誰知道這根竹子是怎麼回事?」言罷,又看了竹妖一眼,發現他竟還是恍若未聞的模樣。
當先飛行的秦湮聞言,便將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眾人听後先是沉默了一會兒,良久,石小苔開口︰「這麼說,昨晚我們在雙生蓮那里,我所見之魂魄便是這個紫衣女子的了?」
秦湮點頭道︰「正是。」
孟連決道︰「那麼那個女子對你說的‘雲初’又是何人?」
「我也不清楚,昨晚我想問清楚那劍靈的來歷,可惜她並未回答我,更遑論什麼‘雲初妹妹’了。」
川清鈴忽然想起了什麼,興奮道︰「既然她說雲初此人能夠幫助你在修為功法上有長足的進步,那咱們不妨找個時間去人界走一遭,如何?」
話音未落,石小苔肩上正眯著眼楮打盹的地羊們立刻清醒了過來︰「太好了人界我們還沒有去過呢」
西勤良揶揄道︰「你們兩個小家伙不是在睡覺嗎?回去睡你們的覺去,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小歡立即叉腰而立,反駁道︰「我們兩百零八歲,請問西西小朋友,您貴庚?」
西勤良自知剛才的話里有很大的漏洞,精靈族是天地間不多的長壽種族之一,自己居然一不小心給忘了,便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再理睬小地羊。
秦湮郁悶道︰「你們哪里是想幫我嘛,明明是想跑到人界去玩一圈……」
「嘿嘿,哎呀,被發現了呢……」川清鈴小聲竊笑道。
「這麼明顯的目的,還用得著猜麼。」秦湮更加郁悶了。
距離崇吾山尚有六百多里的時候,眾人忽然覺得腳下的森林變得嘈雜起來,紛紛低頭看去,只見莽莽蒼蒼的森林里有不少熟悉的身影,那都是這一次被派到崇吾山來歷練的七離境的弟子。
「他們怎麼在往回走?」川清鈴道。
「下去看看。」
秦湮一行因為急著趕路,故而飛行的高度都比較高,畢竟高空的障礙物少,速度能夠大大的加快,而下面森林里的七離境弟子們同樣是御風而行,卻要優哉游哉得多,經常時不時停下來,采摘一些崇吾山特有的果實,或者欣賞一番深秋蒼山的美景。
六人放慢了速度,一一落下,停在了森林一處不顯眼的角落里。無數七離境弟子們正魚貫而行,隊伍行進地雖然緩慢,倒也井然有序。
孟連決距離這支隊伍最近,便走上前去,攔住一個弟子施了一禮,問道︰「這位兄弟,我們不是被派來協助阻擋妖獸的麼?怎麼現在都往回撤退了?」
那弟子身著簡樸的漿洗的藍布衣裳,看上去極是清爽,也緩緩回了一禮道︰「只怕兄台還有所不知,我們此次來協助作戰不假,可我們的修為畢竟是七離境的,先前來攻擊的都是低階妖獸,我們能夠應付,九殤前輩們也恰好借此機會來訓練我們的實戰能力,可是今天開始來襲擊的都是中高階以上的妖獸,甚至有不少飛行的高階妖獸,這可不是我們能應付的。」
孟連決又道︰「這麼說,我們現在必須回到浮雪城內,不能在這里呆了?」
那位小兄弟笑道︰「當然不是。這一次守護蒼山的共有三重防御,每一重防御都有不少平時隱居的仙人守衛,據說這一次的妖獸來襲非同小可,真正的大戰還在後面。我們必須退回到三重防御之內」,言罷,藍衫的小兄弟頓了頓,想了想接著道︰「不過,如果是特別優秀的佼佼者,倒是能進入第三重f防御,兄台若是想參加戰斗,不妨一試,也許能夠進入這一重防御。」
孟連決謝道︰「孟某不才,只怕沒有這個水平啊。」二人互相作揖,便也告辭。
余下的四人也都听到了那位藍衫少年的回答,不由面面相覷,現在可怎麼辦?他們幾個開溜的時候,將昏迷的白墨辰和那個人類修士都用了一重防御結界守護了起來,並且還派出一只紙鶴待他們幾個走遠了,再去稟告墨玨大哥。
現在既然大隊人馬都往回撤了,他們是不是還有必要再回去?
就在大家躊躇不決的時候,四面八方涌過來一大群紙鶴,撞見寶貝似的猛撲向這六人,堪堪踫上眾人的衣裳之前,又悉數停住,灰色的紙鶴們歪著腦袋打量眾人,互相交頭接耳一番,伸出嬌小的翅膀沖六人指指點點。
西勤良側頭小聲問孟連決道︰「這些家伙不會在密謀什麼吧?」
「西勤良」憑空響起一聲大喝,正在嘀嘀咕咕的西勤良一哆嗦,下意識地東張西望道︰「墨……墨玨大哥?你……在哪兒?」
眾人循聲看向西面的一處空間,只見那些撲來的紙鶴們井然有序地飛翔,組成一個規整的圓圈,圓圈上驟然間水波涌動,不多時,便現出一個光滑的水鏡來。
水鏡中,他們心心念念的白墨玨白大哥嚴肅地望向場中的六人。
「西勤良,這一次又是你慫恿大家跑出去玩的吧?」
西勤良立刻委屈道︰「沒有墨玨大哥,你不能老懷疑我啊。」
白墨玨啪地一聲拍向水鏡,水鏡上立刻泛起波光粼粼,「你小子還跟我狡辯哪次打架鬧事偷雞模狗的事情沒有你?別想糊弄過去,好了好了,我們這邊馬上就會很忙,我也沒工夫整治你這個臭小子,回去以後面壁思過一個月敢出來就再加一個月」
西勤良立即轉頭向身旁的伙伴們求助,卻見眾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距離自己兩米開外的地方,石小苔的面上依舊是如同籠罩著萬年寒冰,不見一點變化;川清鈴和孟連決見勤良望了過來,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深秋金黃色的銀杏樹,似是突然發現了造物主的神奇和偉大;而最靠後的秦湮淡定地兩眼平視前方,扭頭看了西勤良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說︰「看我?看我干什麼?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西勤良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地嘆息︰都不靠譜啊不靠譜……
墨玨大哥又道︰「你們幾個別以為就算蒙混過關了,等這次戰斗結束,我們這些帶隊的九殤前輩都會好好教育你們現在跟著這個隊伍走,別再到處亂跑了」
言罷,水鏡漸漸渙散開來,眾人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陶青崖走至近前,道︰「你們現在打算去哪兒?」
「哎呀,大哥」,西勤良重重拍了一下竹妖的肩膀,笑道︰「您老終于清醒了?」
其余四人安靜地瞄了勤良同學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忽視……
秦湮道︰「師傅答應過我,我可以去第三重防御,如果有機會,也許能夠進入第二重防御也說不定。你們呢?」
「那還用說」,川清鈴大大咧咧地勾住石小苔的脖子,繼續道︰「站在這兒的,沒一個想回去貓著。不過」,川清鈴看向竹妖,道︰「你不會也要跟著我們去吧?」
陶青崖本就是草木精靈,後來得遇機緣有幸修煉成妖,不知不覺間,算上他還是一棵竹子的時光,悠悠萬載歲月已過,如今最大的一件心願已成,眼下還沒想到有什麼地方可去,便也隨了這幫小鬼們前往第三重防御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