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有五個表廠產的所有表都用自己的機芯,朗格、格拉蘇蒂、積家、Zenith、和勞力士,連百達翡麗都不是完全用自產機芯,有自己的機芯才說明表廠的實力,那些時裝表買一塊統芯塞在里面掛一個自己的標志根本不算什麼……」趙孟華在那里略帶炫耀的侃侃而談,全盤翻照他在手表雜志上看來的東西,好似他區區十九年的人生里已經玩過了上百塊表。
「老四你也搞了塊軍表嘛,德國的吧?」趙孟華忽然說。
「我這就幾千塊錢。」那個小弟謙遜地說,「跟老大你的18K金勞力士沒得比。」
「軍表看的是造型和氣質,挺好挺好。」趙孟華捎帶著贊美了一下兄弟。于是沒輪上鑒賞「游艇名仕」的兄弟們又去鑒賞那塊德國造的軍表,捎帶著討論那小誰買了一輛吉普在學校里開,那小誰掛了三科居然是因為去上高爾夫球課了,那小誰從來不住學校宿舍而是租一月一萬二的酒店式公寓住……
在長達三年的高中生涯里,秦湮的狗眼已經被晃瞎了一遍又一遍乃至于能夠抗住那塊勞力士的銳光了,他只是覺得有點無聊。此刻那些人距離他都很遠,距離他最近的人反而是陳雯雯,近在眼前遠在天邊。陳雯雯連個眼角的余光都沒給他,只是一直發短信,沒完沒了的。
珍妮弗在這時候跳進了秦湮的腦海,如果廢柴師兄此刻在他會怎麼辦呢?秦湮忽然來了精神,他在腦海內鋪開了一個小劇場,還是這群人,還是這個包間,只是把陳雯雯換成珍妮弗。趙孟華他們在討論豪奢的不著邊際的東西,桌上散落著披薩可樂和洋蔥圈,珍妮弗會……毫無疑問珍妮弗會抓住機會把龍蝦比薩拖到自己身邊
秦湮茅塞頓開心中喜悅,站起來把服務員剛上的整張龍蝦披薩帶著鐵盤拖到自己身邊,張開鼻翼嗅了嗅女乃酪被烤化的香氣,他忽然發現自己餓了,有披薩在其實他一點都不孤獨什麼的。他覺得珍妮弗真棒,于是忘乎所以地笑了一聲。這個笑聲在一同鑒賞名表的包間里實在是太違和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看秦湮,一時間寂靜下來。
秦湮在灼灼目光下一縮頭。陳雯雯按下短信發送鍵。趙孟華桌上的手機「嘟」的一聲,「您有新的短信。」
秦湮忽然明白陳雯雯一直在給誰發短信了……這讓他有點說不清自己的感覺,好像很新鮮很甜蜜,原來他**的有女朋友便有這麼大好處,即使吃飯不坐在一起還是可以發短信聊天,在別人都在談手表和披薩的時候,你們可以慢慢聊天說周末要不要出去玩,昨天去吃的那家牛肉面店好不好吃,我最近看了本很好看的漫畫,上周去看我們去年種在植物園的花抽條了……就這麼「嘟」來「嘟」去。
好像你在一個喧囂吵鬧的世界里,可你自己還有個世界,很安靜,靜得能听見窗下陰影里無心散落的那里花種在發芽。
只和另外一個人共有。
秦湮久經考驗的氪金版狗眼立刻瞎了,到嘴的龍蝦披薩也沒了味道,蕭索地想起「Jack※Wendy」,覺得玻璃天棚塌下來的時候沒砸死他反而把B007砸死真是太沒道理了。
趙孟華沒說什麼也沒看手機,收回那塊勞力士戴上,「先吃東西先吃東西。」
柳淼淼已經坐下了,默默地一個人翻著自己的手機。其他兄弟們也都有點無趣的樣子,各自接著啃披薩,兼著罵自己機械圖或者高數的老師實在太變態了。
氣氛有點沉悶,也不知為什麼。
「我去洗手間。」秦湮站了起來。
秦湮蹲在蹲位上,手里攥著一團紙,看著面前的隔板發呆。他其實不急著上洗手間,只是有點煩,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呆。
開眼界了,剎那間想起很多事來。想起那晚上他和諾諾在山頂看星星,諾諾把手機放在一塊岩石上等一個人的電話或者短信,後來好像沒打來,那個時候他坐在諾諾的旁邊,用腳踢著涼涼的泉水,後來送了漫天的煙花給諾諾。
神寂學院的食堂里,他坐在諾諾的旁邊,和珍妮弗一起大口啃著豬肘子,諾諾的慕尼黑烤白腸只切了一半,低頭發著短信。
還有當年他和陳雯雯一起做值日,他興高采烈地覺得教室那麼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陳雯雯兩個人,忍不住揮舞拖把跑來跑去。陳雯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低頭發著短信。
他和陳雯雯去訂了電影票回來走在河邊的路上,他心里小鹿亂撞,不,是幾百頭身高兩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的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來撞去,撞得他鼻血欲流面帶桃花,覺得這一刻自己和陳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長到天邊……可是女乃女乃的,那個時候陳雯雯還是低頭發著短信……好比少俠帶著俠女共乘一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少俠白衣俠女紅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長地久,結果俠女嘴唇微動,在「千里傳音」跟那遠在南方的男朋友對山歌。
這叫什麼狗屁劇情?一切的事兒他忽然都記起來了,原來自己無論靠得多近,始終是個路人甲。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他有時候蠢蠢欲動,覺得諾諾和拉莫爾說話並不多,拉莫爾還有點怕諾諾的樣子,好像感情也並不怎麼好……可是鬼知道私下里諾諾和拉莫爾在一起是什麼樣子,也許諾諾像小貓一樣趴在拉莫爾膝蓋上睡午覺……女乃女乃的想起來真是又羨慕又嫉妒又恨啊
秦湮使了使勁,沒能大便出來,使勁得很是幸苦,決定放棄了。這時候手機「滴」的一聲短信進來︰
「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別在意生日怎麼過……我已經練會了鄭智化的《生日快樂》,這是我會唱的第一首中文歌,我準備錄個音頻送給你作為生日禮物,你也知道師兄窮如狗,花錢的禮物就免了吧。」
發送人「珍妮弗.馮.弗林斯」。
秦湮被感動了,廢柴師兄身上能榨出什麼禮物來他根本就不考慮,難得他這顆亂蓬蓬的腦袋能記得這回事他已經很感激了。可是這首《生日快樂》,女乃女乃的不是鄭智化那首衰歌吧?接下來的歌詞不是什麼「你的生日讓我想起,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頭,我以為他要乞求什麼,他卻總是搖搖頭……」麼?這歌也太衰了吧?錄什麼啊?錄了放我墳頭上播麼?
晦氣。秦湮拎著大短褲站了起來,看見隔板上一行白色記號筆的小字︰「我很男孩氣……求女同……電話1387982。」
越發地晦氣,求蕾絲女友到男廁所來了……
慢著秦湮腦袋「嗡」的一聲,求蕾絲女友怎麼可能求到男廁所來了?就算這女生很「男孩氣」,總也不是她能公然進入男廁所的理由啊而且在男廁所里求女同有意義麼?
如果不是這人傻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
秦湮拎著大短褲半蹲著,無論如何站不起來了……不會吧?又走錯……進來的時候真沒留心看有沒有小便池……走錯一次是偶然,走錯兩次是天然呆,走錯三次……那就是愛好了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瞻前顧後,從這隔間到女廁所門口只有數米之遙,按照他秦湮的百米速度不過三五秒鐘,只消三五秒沒人緊盯著他看就能成功逃離。秦湮試著把自己的頭發往前理理好把臉遮住,自己覺得這造型也許能勉強算個……「假小子」什麼的?他豎起耳朵仔細听外面的動靜。
「嘩嘩」的沖水聲,似乎有人從隔壁的隔間里出去洗手了。秦湮把腰帶系好,活動手腕準備「逃離女廁所」的百米沖刺。
「你到底有沒有跟她說啊?」外面有女孩的聲音。
「跟她又沒有關系的事情,說什麼啊?」男生不耐煩的聲音。
「有什麼不能說的,不說她也早晚會知道,還能一輩子不見面?」
「她那個性格你不知道?整天就是一張哀怨的臉,說給她听有什麼結果?就是鬧鬧鬧。」
「你也別這麼說她……你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不是說她蠻好的麼?」
「我就是受不了她那個勁兒,黏黏糊糊的,一會兒扮憂郁一會兒裝可憐,一會兒又蠻橫得好像世界都圍著她轉。誰愛伺候她誰伺候她,我沒心情了」
「要是將來我們分手了你不會也那麼說我吧……」
「那不會啊……你那麼乖……啊說錯了,我是說你那麼乖我跟你分手干什麼?我頭撞了才跟你分手。嘿嘿。」
「討厭……黏我身上干什麼?」
「裙子漂亮……」那些凌亂的聲音,親吻的聲音、衣料摩擦的聲音、腳步聲、呢喃軟語……都遠去了,秦湮有點石化,腦子里十萬只蒼蠅嗡嗡叫。
「啊 ?什麼狀況?」他模模腦袋。
趙孟華……和柳淼淼剛從外面的走廊上經過。
「他**的還又親又模,當老子不存在啊?」秦湮嘟噥。雖然這事兒跟他沒什麼關系,不過三個班花被趙孟華釣走兩個,秦湮義憤填膺,現在他覺得趙孟華比他該扁,班里本來就男多女少,趙孟華他還多吃多佔,拉莫爾那麼拽的人也就佔了諾諾一個,舒靖炎表面上還是楊樹剝皮光棍一條。他真想立刻打個電話把蘇曉檣召喚來,說你看你看上的趙孟華那是什麼花花大少啊
他打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趙孟華和柳淼淼的腳步聲消失了……可是趙孟華和柳淼淼只是在走廊上經過,剛才從旁邊隔間里出去洗手的那個人……還在洗手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