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冷羅剎立刻拿出一小瓶香水四處噴曬了起來,張有點鄙視她,于是道︰「我說你至于嗎?」
冷羅剎瞪了張一眼,還是沒說話。
張開車,沿著泥道往市區開,開到一半忽然听見一聲「喀嚓」一聲,車子死火了,他重復打了好幾遍都打不著,只好下車檢查。
「怎麼樣?」張趴在地上往車底瞄,冷羅剎問。
「不知道,好象有個管子破了。」張看見了,中間是一塊尖尖的石頭,就是這個小東西壞的事。
「那怎麼辦?」
「呼搶修唄。」張站了起來,郁悶道,「不過這里荒山野嶺,又是夜晚,不一定有人肯鳥我們。」
「加報酬。」
「冷總,錢不是萬能的,尤其在這種鬼不顯靈的鄉下地方。」
冷羅剎打了N個電話,事實證明錢確實不是萬能的。打110,人家直接說這事不歸他們管,讓冷羅剎找交通部,冷羅剎把電話打到交通部,交通部更干脆,他們只處理交通事故。
「怎麼態度這麼差啊?」冷羅剎有點氣憤,「我們要在這里等多久?」
「不知道,大概要到天亮。」張給張韻發信息,說明自己遇到的情況。
喝了口水,張默默看著遠方,那是一座山,很熟識的山,雖然離他家比較遠,不過他經常去,尤其夏天,因為那座山背後有大片的野生李子。其實那些野生李子特難吃,又酸又苦,但那時張家里窮,基本沒怎麼吃過別的水果種類,無法做對比,所以很可笑的認為水果都那味道。
「在看什麼呢?」冷羅剎問。
「看過去。」
「听過看未來,沒听過看過去。」
「冷總,或許你有些很不愉快的過去,以致你不願意回望,甚至害怕回望。我沒有,我的過去雖然不怎麼樣,可以說很艱苦,但畢竟屬于我。」
冷羅剎有幾分不自然︰「是嗎?」
「沒听過一句話︰年輕的時候讓記憶活著,老來的時候活在記憶里。」
「能不能說說你的過去?我想了解一下農村的生活。」
「呵,農村生活其實沒什麼,也就一起玩的孩子多一些,亂七八糟受傷的機會多一些,然後環境溫馨些吧!」張點燃根煙,逐漸對冷羅剎打開了話匣子,從自己小時候開始講,講些有趣的以及倒霉的事,其中許多片段他之前對冷羅剎講過,只是冷羅剎听不認真,這次冷羅剎明顯認真了許多,偶爾還點頭,臉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你小時候真頑皮。」
「農村孩子大都這樣,我算安靜了。」與隔壁的孩子相比,張還真算斯文了,比如他堂哥,整天到處亂跑亂竄、惹事生非,超級野性子一個,為此張大冬不得已把他送去當兵,現在好,留在了部隊當小干部。
「我小時候很安靜,別人都以為我抑郁癥。」冷羅剎嘆了口氣,「所以,基本上沒人願意和我玩,在……那個地方,是最孤獨的,不過無論生活還是學習各方面,我都最強。」
「能看出來,我很佩服你,真的。」張說的是心里話,冷羅剎的智商是毋庸至疑的。
「可是正如你所說,我因此缺少了許多應該擁有的快樂,我沒有哪怕一天的天真歲月。」冷羅剎仿佛不再是那個冷冰冰的冷羅剎,那個冷羅剎不會對張說這些話,「那時候我們一共二十一個人,十八個女孩,三個男孩。我剛剛說了,我最孤獨,不合群,我最聰明,往往越聰明越容易招來妒忌……」
「其實你可以低調些,過于鋒芒畢露不是件好事。」
「你不明白的。」冷羅剎又嘆了口氣,「在那種地方你必須充份表現出你的智慧,討好老師、討好那些需要討好的人,因為那個地方除了這些人以外,同齡人都會欺負你。我不喜歡挑起斗爭,但面對斗爭我從不心慈手軟,我很小就明白斗爭的殘忍,哪怕只是小孩子的斗爭。」
張沉默,替冷羅剎活得累。
「你應該可以想到,我是孤兒,就住在那家孤兒院,也就是那家小學,那時候的孤兒院殘破不堪,我們二十一個人睡在一間屋子里,半夜那些同齡孩子經常騷擾我,有時候睡著睡著被子沒了;有時候起床鞋子沒了;有時候鞋里甚至會有蟑螂毛毛蟲之類的惡心東西。你的新衣服會莫名其妙被畫上圖案,你的新毛巾會稀里糊涂染上墨水……總之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都會在那個地方出現,你很難想象一堆孩子能夠陰險到那種程度。」
張繼續沉默,這次不是替冷羅剎活的累,而是痛苦了,幸好那已經是過去,而非現在。
「我只有一個人,或許兩個吧,還有個男孩會幫我、維護我,不過維護的代價往往是被整到很慘很可憐。」冷羅剎抬頭看著夜空一閃一閃的泛星,緩緩道,「每次被欺負我都會記在心里,總有一天要報仇,我要讓那些欺負過我的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張望著冷羅剎,他的內心深處被牽動了,他自己或者活的或許不怎麼樣,但是童年至少充滿了快樂,而冷羅剎的童年呢?少少年紀卻已經生活在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巨大旋渦里,難怪她那麼冷漠。其實冷羅剎也是個善良人,這副姿態只不過是個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偽裝。
「有一次,我的一雙新鞋被剪了一只洞,那雙鞋我很喜歡,而且那雙鞋是第一個資助我的人送的最後一份禮物。」冷羅剎很是傷感,「在送了我這雙鞋以後,資助我的人就死了……絕癥。資助我這個人其實並不富有,但她資助了我五年,讓我覺得這個冷漠的世界還有一絲親情的存在,我無法容忍的是,有人破壞了那雙對我來說很珍貴的鞋子,她們不知道,剪碎那雙鞋子的同時亦剪碎了我的心。」
「然後呢?」張感覺自己的聲音很是苦澀,因為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很荒唐的想法,想一輩子保護冷羅剎,可是……自己是誰?什麼都不是。
「然後……?哈哈,然後……」冷羅剎忽然仰天狂笑,「有個男孩子抽煙,別人不知道,我卻見過一次,我還知道他把煙藏在什麼地方。有一天晚上,趁所有人都睡著了,我悄悄從枕頭底下拿出準備好的紙張,用那個男孩的打火機點燃一支煙……」
張心里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再然後呢?」
「再然後,那晚忽然刮起大風,而我們住的房子很殘破,很多窟窿,被風一吹那堆火星立即把衣櫃燒著了。接著蚊帳……許多東西都跟著燒了起來……我嚇傻了,我其實只想燒掉她們的鞋……」說到這里,冷羅剎沒再說下去,目光之中帶著一股真切的悲痛。
「冷總,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壞人。」剛進皇冠時張確實覺得冷羅剎很壞,為此沒少詛咒她,沒少罵她祖上十八代,現在想想其實自己罵的毫無根據,還罵錯了……
「我是壞人……我把他燒死了!」
「誰?」
「唯一關心我的人,我親眼看見一根火紅的木頭壓在他身上。」一顆眼淚從冷羅剎眼角悄然滑落,「我竟然害死了他。」
張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冷羅剎,這種事情無法安慰,莫不成對冷羅剎說︰此乃天意,天命不可逆?或者︰那丫死有余辜。靠,這他媽根本就是冷羅剎捅的簍子,冷羅剎或許有其冤屈之處,但火是她放的無可否認。
「往後一段時間我幾乎每天做同一個夢,夢見他被砸死那一幕。你不知道這種感覺多痛苦,差點我就招認了!但我心里清楚,一經招認,所有人都會痛恨我,我不能招認,只能時時刻刻記在心里,想盡辦法彌補,可是我已經無法對他彌補,只能對孤兒院。」
「冷總,你有這種意識很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相信他在天之靈看見現在孤兒院的面貌會感到欣慰。」
「人都死了,欣慰有何用?」
「可是許多人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是你拉了他們一把。」
「我了解那些人的苦處,他們需要幫助,況且……我出發點只是想彌補。」
「縱然如此你也偉大。」張覺得善心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但並非每個人都能把自己的善心變成實際行動,用自己的善心去回報世界,為社會出力。冷羅剎做到了,雖然是因為內疚而產生的彌補的想法才去做說這些事,但客觀來說冷羅剎確實做了……
「偉大?」冷羅剎冷笑,「你是說偉大?我們老祖宗有許多偉大的人,秦始王、項羽、劉邦,趙匡胤、成吉思汗、朱元璋,可是偉大背後呢?生靈涂炭,最後誰成功了誰,誰又失敗了誰?其實根本不是這樣,任何獲取都必須付出代價,而代價往往不為人所知,傷害人心、人性。有句話就做出了一種很無奈的解釋︰一將功成萬骨枯。」
「呵呵,或許吧!」
「別覺得奇怪,我經常讀這些書,學習陰謀詭計、學習對付人、學習自保。」
「你不覺得累?」
「活著本身已經夠累,再累一點又如何?」
張無語了,冷羅剎的話貌似有幾分道理,但這種道理又很難讓人信服。
「不說這些了,說來沒意義。」
夜越來越深,空氣逐漸變的冰涼,他們回到車上,張坐前排,冷羅剎坐後排。冷羅剎顯得極其安靜,在張眼里,冷羅剎此刻的安靜與往日的安靜有所不同,往常即便再安靜,給人的感覺都帶思考的。現在的安靜……惹人憐愛,貼在窗子邊,望著外面的星空,眼楮一眨一眨,比任何時候都帶魅力……
「看夠沒有?」冷羅剎忽然道。
「啊?沒有……不是,我沒看你……」
「我好看嗎?」
張反應不過來,完全沒料到冷羅剎會提這種問題。
「我好看嗎?」冷羅剎接著說了一遍。
「好。」
「好?」冷羅剎冷笑,指指自己的臉孔,「越美越毒,記住了!」
張無語,一般情況下女孩子問你「我好看嗎」多數都臉紅紅的,即便問的當時沒臉紅,之後也臉紅,好像冷羅剎這麼冷笑的確實不多見。
「冷總,要不你先睡一下。」
「不困。」
「你放心睡,我看著。」
「就是因為你看著才不能放心睡。」
張再次無語,這個奇怪的女人,剛建立起的一絲對她的好感又被她親手摧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