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說出這般決絕一般的言語出來,本就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便是要拼卻一死,也要叫著粗漢不再辱及自己,心情激蕩之下,高高的胸脯兒起伏不定,那汪起淚珠兒的眼,瞪得大大的,直視著鄭屠絲毫也不示弱,只是那淚珠兒終究是淌了下來。
「你——便真這麼想?」鄭屠忽地看了看她笑了起來。
柳茹咬了咬牙,看著這鄭屠怎麼笑都覺得居心叵測,不由硬起心腸道,「是又如何?便是死也是這般想的,你若是相逼,便今日死在你面前!」
「你今日與這些丫頭們唱曲兒,便是見著俺來了,故意為之的不曾?」鄭屠顏色變了變道,「莫非是偏生要氣俺的?」
「是又如何?」柳茹倔強起來,將那脖子高高的揚起,那眼神兒斜看著鄭屠,便如一只高傲的漂亮的母雞炫耀她美麗的羽毛一般的倔強。
「哈哈!」鄭屠忽地哈哈大笑起來,走到柳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頭,托起她的下巴道,「很好,很好!你終究還是悟了!」說罷,也顧不得柳茹目瞪口呆模樣,揚長而去。
至夜間時分,鄭屠去惠娘房中安歇。惠娘替他寬衣,換過常服後,鄭屠舒服的坐在椅子,惠娘親自端了水來與他洗腳。那熱騰騰的水汽彌漫在惠娘發鬢之,愈加顯得溫馨暖暖。
「這些事交予綠環做便是了,何苦要親手來呢?」鄭屠不由笑著搖頭道。
惠娘笑道︰「丫頭們哪有這般的體貼用心?「說著用毛巾熱熱的將鄭屠的腳裹住,忽地問了一句道︰「奴家倒是有個想法,為何官人對那柳茹不假辭色?那般的嚴厲呵斥,便是對自家的丫頭僕婦也沒有這般的,想必是哪里惹惱了官人,只管說與奴家曉得,少不得也要去管教她的!」
鄭屠笑道︰「哪里是甚麼不假辭色。實話告訴與你,這柳茹原本是個歌姬,以色娛人,以歌樂人,以為天經地義之事,便是這吃人送了這個送了那個,也無有甚麼,只不過可惜不能得一才情生,成就一段佳話,因此也是認命的人。」
「這般的苦女子,你也忍心呵斥他?」惠娘不由疑惑道。
「哪里是呵斥她!」鄭屠笑道,「我百般的折辱她,不過是要叫她曉得,自己不是娛人樂人的玩物,不是他人想罵便罵,想送與誰便送與誰的貨物。但得她一絲一毫的性子起來,便會曉得,這做人比作貨物要不知快活多少。」
惠娘听得此話,不由笑道︰「你倒是要教她做人,最後還不是便宜了你。只管要納妾的,偏生還要帶出這般的幌子和手段出來,叫人做妾也是做得心甘情願不成?便是不情願的,便失了你的面皮不曾?」說著將捂住他腳的毛巾燙了燙,猛然貼在他的腿,燙得鄭屠不由叫出聲來。
「啊,要謀殺親夫麼?」鄭屠夸大的叫嚷起來。
惠娘沒好氣的將毛巾取下來,對著鄭屠笑罵道︰「你還好意思這般折磨她來著,奴家也是婦道人家,雖然不是妒婦,卻也對官人這般納妾的舉止有些話說的,若是真要納妾,好歹也與奴家並蕊娘綠珠幾個說一聲的,不要叫人冷了心!」
鄭屠忙點頭道︰「說的甚是,此事只得一次,下不為例。也是一來見著這女娘可憐,又是一個貼近童使相的手段,因此便用了。」
「記得便好!」惠娘說了一句,然後又揩干了鄭屠的腳,又扶她床,一時間春帳秋暖,浪翻雲涌,自有一番妙處,整個是小別勝新婚,一番雲雨之情,自是不必言語敘之。
次日鄭屠一早起來,方才行到前院子里,早見那柳茹立在那里似是在候著他,見了鄭屠過來,便只得輕聲一句道︰「多謝你了!」說罷便要走。
「多謝甚麼?」鄭屠不由詫異道。
柳茹回首看了她一眼,不由抿了抿嘴兒道︰「大娘都說與我了。吃大官人費心!」說罷再不敢回頭,便如受驚了的兔子一般,急急的朝著後院子里去。
有過的兩日,那柳茹先前還有些躲閃鄭屠,後來便一發的不避諱他了,也時常與蕊娘一起談論些曲子詞兒甚麼的。與那蕊娘甚是相得,也有諸多話兒可說的。兩人又皆是才情女子,彼此又惺惺相惜起來,蕊娘也少不得在鄭屠面前夸起柳茹,少不得要鄭屠看顧一些,將那兩個丫頭許了她,一並的照應她的起居生活來。
鄭屠見目的已然達到,自然是應允了。三人又重新聚在一起,端的是又驚又喜,只是從此心思在于往常不同了些。
這日柳茹又去了蕊娘的房中,談論些詞曲。也說得入巷,卻吃那蕊娘一首詞惹起了閑心來。這詞是哪一首?便是那蕊娘曾經從綠釧哪里听來的《卜算子?詠梅》了,那柳茹念了一遍那詞,詞曰︰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不由又想起自家的心思來。
「這詞可寫得好麼?」蕊娘自然熱切的盼著她來夸獎幾句,便如夸獎了自己一般的得意。
「可真是大官人寫得麼?」柳茹不由疑惑的看著蕊娘道,「莫不是姐姐寫了,假托了大官人的名頭?好來哄我的是也不是?」
蕊娘不由搖頭笑道︰「我哪里寫得出這般的詞兒來,若不是官人這首詞,說不得我還要在那秋游的詞會丟了面皮,那還好意思據為己有?」
柳茹點頭,只覺得這詞兒,便如為自己寫的一般,尤其是那最後兩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是香如故。」自己不正是那零落成泥的梅花麼?即便是要死了,也要清白名聲,只留香氣在人間的。心神激蕩之下,便忍不住將這詞兒又唱了起來。
雖沒有琴弦想和,卻也一端婉轉哀傷之聲,唱道最後,卻又變了聲調兒,語氣也不再柔媚愁苦,只是昂揚有聲,使得心志越發的堅定起來。
那蕊娘听罷一曲,不由嘆道︰「先前見那唐人張謂詩句‘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本已然是道盡了梅花的志趣,迎春先發而已,哪里曉得還有這般的無意爭春的淡然性子。妹妹唱得也好,也正是妹妹才唱出來這般的婉轉,盡得官人詞兒之妙。」
那柳茹不由紅了臉,啐了一口道︰「胡說,胡說,哪里有你說得這般!」
只是她越發的對著鄭屠奇怪起來,想起先前他特地對自己言辭挑逗,百般折辱,若真是大娘說得那般苦心,卻又殊為可敬。若是又能寫出這般才情的詞句,又殊為可佩。這些情感交織起來,卻又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一日勝似一日的想要當面和他說話。
只是鄭屠哪里又時候與她這般的閑暇消磨?只因這些時日,鄭家兵重新操練起來後,各種訓練殊與往常不同。鄭屠更是要將這一千人馬訓練成那近似現代的特種兵團。身懷特技,刺殺、刺探、潛伏、偽裝、射箭、格斗等等無所不能的士兵。
因此訓練科目與李響並武二多方討論,最後商議了一回,定了個大綱,每日便照這大綱訓練起來。且昨日那童使相又使人來報了信兒,只說是皇恩準了,要召見一些有功之士,鄭屠吃了童貫的推薦,也在其列。
此乃天大的好消息,鄭屠少不得又要去拜謝童貫那廝一番,自然也少不得一些財貨之物。這日鄭屠正值督促軍漢收集了金珠寶貝等物品,安置妥帖之後,回到府,只待明日一早便去蘭州一回。
用罷晚飯,蕊娘忙忙的就請了鄭屠過去,說是要與他說說話兒。鄭屠欣然前往,進了那蕊娘的房中,但見那房內桌擺著幾樣精致的小菜,又用熱水溫著一壺酒在哪里。蕊娘坐在那里看著鄭屠直笑道︰「官人許久才來的這里,卻不小酌幾杯?」
鄭屠忙道︰「應該!」這些時日,卻是來蕊娘這里少了一些,因此也有些補償的心思。那蕊娘忙替鄭屠酌滿了酒,使盡溫柔手段來,一杯一杯的只顧勸他吃酒。
且說惠娘正在房中繡個花兒,卻見的那綠環忙忙的進來道︰「老爹吃二娘拉入房中吃酒呢!」
惠娘不由笑罵道︰「你個小蹄子,怎地終日不務正業,專門偷窺他人麼?」
綠環委屈的道︰「若是尋常吃酒也就罷了,二娘卻是一杯又一杯的勸解,勸到最後,還要老爹寫什麼詞兒呢!」
「那你家老爹寫了嗎?」惠娘不由奇道,她沒見過鄭屠寫詞,便是蕊娘平日里也說起鄭屠寫的那首詞兒,自然也是不信。
「寫了!」綠環不由嘟起嘴來,「只是我瞧不見,卻不如大娘親自去瞧一瞧罷!」
「我瞧他做甚麼!」惠娘不由嗔怪道,「哪里這麼多小心思呢!」因此將這事丟在一邊,只道次日一早,送了鄭屠出門後,見著蕊娘抿著嘴兒的笑,這才想起來,不由問道︰「听聞妹妹昨日夜里灌醉了官人,還要他寫了一首勞麼子詞兒?」
蕊娘抿著嘴忍住笑道︰「寫是寫了一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