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知此子居心叵測,竟欲陷中原武林于不利之境。余洞其意圖,約其至此間山中,質問責難,此獠假意知慚悔過,實則喪心病狂,倒行逆施,已存加害之意,趁余不備,突而發難,擊余落崖,其本性畢露無遺耳!幸崖不甚高,一時未歿,強拖殘軀至此洞中……」讀到此處,郝漢立刻明白了那具骸骨為何有多處骨折斷裂,原來是從山崖上墜下,落此下場,他繼續往下看︰「但余自知命不久矣,彌留之際,遺茲絕筆。嗚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余引狼入室,貽中原,嗟悔無及。余當年性命活之于此獠,其欲索回,余亦無怨處,但若听憑此獠存活于世,必于中原將引無端禍患,岌岌乎殆哉。余遂將神功口訣刻于此壁,盼有緣人習成,以為誅鋤此獠,為中原武林除卻一害。將亡人頓首拜言。」
郝漢讀到「神功口訣」四個字時,精神為之一振,待往下看去,見左面隔了約莫兩行之距刻著︰「龍之為物,其蹤無定,不見凡土,時而扶搖九霄,登凌萬仞,時而夭矯滄海,破翔寰宇。一靜一動,可驅九天之變,故而萬物仰止其尊。其涎名為漦,乃周身精氣所化,其質可生熾焰,故而吞吐烈息;亦可津凝霜露,故而興雲降雨。人之真氣,亦可化為神龍之漦,潛運流轉,驅牽萬物。欲引內息為龍漦精氣,須周身經脈暢通無壅,五感通達。首修任、督、沖三脈,箕踞而坐,悠游而無所拘,頃,五藏氣升,匯一元精氣,一元三岐,三才演化,復返五行。再行足太陰脾經,先滯中焦之樞一炷香,上承下達,是謂中勢之妙也。此妙盡取,上行月復哀、食竇、天溪、胸鄉、周榮、大包,下行大橫、月復結、府舍、沖門……」
他讀了開頭這幾句,雖覺艱澀費解,但一看便知,這定是上文所說的神功口訣了,他接下去草閱一遍,見下面所刻皆是武功口訣,除此再無余字,不由地大是費解,心道︰「瞧上文的意思,似乎是說這位刻字的前輩在番邦收了個弟子,後來那弟子家中出了些變故,所以帶著眷屬來投奔于他,不想那弟子存心不良,想要為害中原武林,被這位前輩發覺,一通責問訓斥之後,那弟子假意悔過,卻趁這位前輩松懈之時,將他打下山崖,殺人滅口,可這位前輩墜崖並未摔死,爬到這山洞之中……是了,想是這位前輩想要瞧一瞧山洞另一側是否有出路,可是重傷難支,還沒爬出去,便自知命不久矣,故而在此刻下這麼一段絕筆,可奇卻奇在這位前輩光說讓看到這段遺刻的人幫忙除去那個欺師滅祖的逆徒,卻沒有寫上那逆徒姓甚名誰,而且文中除了說這個逆徒是個番邦貴族之外,再無其他提及,若是連這個逆徒的身份都不知曉,讓人如何給他報仇?哪怕這位前輩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也好,那麼看到這遺刻之人,也可到江湖上打听這位前輩的身份,進而尋找他的弟子,可是這位前輩偏生將署名寫成‘將亡人’,當真莫名其妙。」他心中惦記著神功口訣,于此節也不暇細想,又逕去瞧那口訣,參詳其中奧妙。
他將口訣仔細看完一遍,只覺頭大如斗,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十之一二。雖是如此,他卻能瞧出這武功非比尋常,且其中有許多道理似乎與奪化培訣頗有相通之處。于是又一字一句地嚼讀一遍,這一回揣摩下來,更覺高深無比,可其中精奧之處,卻仍是十分費解,當下心中又喜又急,喜的是自己機緣何等之幸,竟遇到了這等世所罕見的上乘武功;急的是這等神功近在眼前,卻參悟不透,百思難得其解,委實讓人心肝煎熬。他一副抓耳撓腮的猴急模樣,渾然忘了眼下處境。
忽然之間,他手中火把發出一聲 啪脆響,火光陡然間暗下來許多,他這才從忘乎所以之態中月兌出,頹然想道︰「我這般愚笨,恐怕火把熄滅了,我也沒法參透其中關竅。」其實他生性聰慧,只是抵觸讀書,一看到這些晦澀的措辭語句便頭大如斗,能全篇讀完已是強自忍耐,萬分難得了,又談何領悟理會?他雖學得些上乘武功,但于武學之道的涉獵卻是不夠寬廣,所知武理武旨甚是有限,參詳又不得其法,自然難窺門徑。
郝漢望著火把發了會呆,又想︰「既然一時看不懂,不如抄錄下來,日後再慢慢參詳。」于是將火把插在一處石縫,一時也尋不到可供書寫之物,便從身上撕下小半幅衣裾,咬破手指,以布做紙,以血做墨。剛要落指,忽地心中一個轉念︰「不可!我既沒法知道這位刻字前輩的弟子是誰,自然沒法替他報仇。我若練了他的武功,卻不給他報仇,豈不成了一個無信無義之人?我郝漢品性再不濟,卻也不能去佔一個死去之人的便宜。」可神功在前,哪有不動心之理?抄還是不抄?他心中一時天人交戰,搖擺不定。
忽然之間,他又一轉念︰「我若練成了這武功,將武功演示給武林中的人看,自有人能從這武功的套路中瞧出武功的來歷,到時不就可以查出這位前輩的身份了嗎?嗯,想必這位前輩也是這般想法。啊!是了,是了,他定是認為指名道姓反而不妥,萬一看到這段字跡的是個年少氣盛的冒失之人,見這位前輩的弟子欺師滅祖,激憤之下,尚未練就武功,就徑去尋那弟子報仇,一旦不敵,反而白搭一條命。他只敘說事情始末,而不寫名字,想必是想讓看到這段字跡之人先練成武功,一旦練成了,到江湖上使將出來,便會有人識出,屆時旁人起疑,這位前輩的弟子所犯的惡行自會被揭破,這位前輩若是存了這層顧慮,自然不能指名道姓。嗯,又或許是這前輩還顧念著師徒情分,心中還有寬宥他那弟子的念頭,是以不揭穿姓名,希望那弟子能夠悔過,不做出危害中原武林之事。如此說來,這位前輩在鐫刻這段絕筆之時,也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他想通了此節,登時歡天喜地,又想︰「我將它謄抄下來,日後若是練成,便設法尋得這位前輩的弟子,暗中觀察他的行止人品,倘若他真如這石刻上所說,居心不良,圖謀不軌,我便揭露他的罪行。萬一我資質不夠,練不成此功,也可將它轉授給其他能夠相托之人,總好過讓這絕世神功埋沒于此。」于是不做多想,開始謄寫。
這武功口訣約莫有兩千來字,郝漢將那塊布正反兩面寫得密密麻麻,蘸去了不少血液,總算全部謄完。他照著石刻核對一遍,確認無誤後,將布吹干,折了幾折,揣入懷中,貼肉藏好。又想︰「卻不知這武功的名字叫什麼?是了,這位前輩既然不想讓看到這遺刻之人馬上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將武功的名字寫出來。」
他以剩下半幅外衣做包袱,將那堆骸骨拾殮裹好,負在背上,拔起火把,繼續朝洞那邊走去。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只見前方隱約有光亮透來,他心中一喜,加快步子,沒走一會,便見看到了洞口,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他在這幽暗杳冥的山洞之中耽得久了,陡然出來,只覺眼前一亮,強光刺目,一時竟睜不開眼來,隔了片刻,才漸漸緩過。打眼望去,只見面前又是一處山谷,只不過環繞在周的群山十分低矮,高的頂多三十來丈,矮的只有七八余丈,坡度也不甚陡。郝漢心想︰「這位前輩說自己被打落山崖,顯然所指並非山洞對面的那些山崖,那一面的山崖個個都有百丈之高,人掉下來哪還能活命?我若不是僥幸墜入崖間雕巢中,也早已沒命了。嗯,他定是從這一邊的山崖墜下,摔成重傷,骨骼多處斷裂,以至沒法爬回山上,只得爬進這個山洞中,想從山洞另一面逃生,可他哪知另一面仍是山谷,而且周圍山峰更是高聳險峻。不過他還沒有爬到對面,便奄奄一息了,彌留之際,用僅余氣力,以那柄匕首在岩壁上刻下了那段絕筆和武功口訣,然後靠在洞壁角落慢慢等死,唉,這位前輩慘遭愛徒毒手,當時定是悲慟失望至極,又身處那暗無天日的洞中,死前也定是淒然孤寂得很。」想到這里,不禁胸口一酸,心生惻憫,喟然長嘆了一陣,又想︰「這位前輩恐怕也知道這般隱秘之所,鮮有人來,這段絕筆也難見天日,但卻仍抱著一絲期望。也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那位前輩冥冥中的引導,讓我到得這山洞之中,看到了他臨終前的遺刻。」
惆悵間,見這山谷古樹夭矯,風景清幽,儼然是處世外桃源,心想這里正是處下葬的所在,于是用刀挖了一個土坑,打開外衣包裹,將骸骨放進土坑中,掩土埋好,想要給這墳塋立個碑,可卻不知這位前輩姓甚名誰,于是對墳塋說道︰「老前輩,待晚輩日後查清您老的身份,再帶上好酒來祭奠您,給您立碑做銘。」說完跪下,拜了三拜。
他起身在山谷內走了一圈,挑了一座最矮最緩的山壁,手腳齊施,攀援而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爬到了山頂,見另一面山坡十分平緩,步趟足履便可行走。當下下了山坡,取路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