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豺一齊將那木船推到湖里,紛紛上船,孫闊才和孫遠才各自抄起一支木漿,往湖心劃去。
四豺方才這番話郝漢在樹後听得一清二楚,心道︰「這四個惡名昭彰的江洋大盜竟也能救起人來,良心倒也不算壞,看來無需我下水了。」探頭偷望過去,見四豺離湖心越來越近,那孩童尚在撲騰。
待船劃到孩童六七尺之遙時,孫廣才聞聲辨位,手中鏈子槍拋出,卷住孩童腰部,跟著向後一扯,將孩童拽了上來。這孩童是個男孩,十二三歲的年齡,背後竟負著一口單刀,他被湖水嗆面色發青,不住咳嗽,連吐了幾口水,暈了過去。
郝漢遠遠地瞧見孩童獲救,放下心來,轉身回去牽馬,剛走出幾步,背後傳來孫闊才的驚呼之聲︰「啊呦,這船板要散架啦!」郝漢回頭望去,見四豺在小船上手忙腳亂,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原來他們所乘的是條被人棄置在岸邊的廢舊木船,船板木料早已腐朽不堪,鉚釘也有不少松月兌,他們方才瞧也沒瞧便上了船。這四個人重量合起來自也不輕,兼之適才孫廣才拉那孩童上船時用力過猛,小船已然承受不住,船板顫蹦個不停,發出一陣咯吱響聲。
孫闊才性子毛躁,倉皇之下,又叫又跳,支離的船板哪里還經得起這番折騰?船身在水面上歪歪斜斜,搖晃個不停。孫廣才喝道︰「老二,你亂動個什麼!趁著船還沒沉,快劃到岸邊去!」孫闊才一怔,醒悟過來,道︰「啊!正當如此!」拿起船槳猛劃了起來,才劃了兩下,便听喀喀幾聲,船身四分五裂開來,四豺連同那孩童一同栽入了湖中。
孫廣才叫道︰「船散了嗎?」孫闊才一邊撲騰一邊叫道︰「是啊,大哥,咱們這回可栽了!」孫長才叫道︰「他娘的,咱們干了一輩子缺德事,好不容易發了回善心,老天爺卻不成全,娘的,我就說咱根本不是干好事的主兒!孫遠才更是一邊在水里掙扎一邊依依呀呀地驚叫個不停。
孫闊才兀自強撐場面,道︰「咱漠北四豺縱橫江湖,官府聞風喪膽,到頭來卻栽在一只破船手里,真他娘的憋屈!」手上卻將那孩童擎過頭頂,不讓他浸到水中,正自惶急,忽見一人從岸邊游來,心中一喜,正想呼救,待看清這人形貌,不禁驚叫道︰「啊呦!不好!」
孫廣才道︰「又怎麼了?」孫闊才惶然道︰「那個……」剛說了兩個字,嘴里便灌進一大口水,將水咽入肚中,繼續道︰「那個小猢猻游過來了!」
孫廣才奇道︰「什麼小猢猻?」孫闊才道︰「就是在霍寬家里壞咱們好事的那個小猢猻!」孫長才道︰「我也瞧見了,正往咱這里游呢!」孫廣才面如死灰,道︰「罷了!漠北四豺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今日要歸位了!」他們四人不會鳧水,此時全憑一口真氣提著,才勉強浮在水面上,不至沉溺,但若有人在旁擾亂,真氣一岔,定然再難支撐。
他們四人只道郝漢懷挾舊怨,要趁他們落水之際來落井下石。郝漢方才在岸上瞧得清清楚楚,他見小船散架、五人落水之時,便一個猛子扎進了湖里,朝他們游去,卻不是為落井下石,而為施救,只因他方才見四豺動了善念,心想這四人倒也不至十分可惡,于是欲將他們連那孩童一同救上來。
郝漢一邊游一邊哈哈大笑,挖苦道︰「漠北四殘,你們也有今天,看來你的名號要改一改了,不如改作‘落湯四雞’如何?」
孫闊才大惱,罵道︰「小猢猻,要殺便殺,恁多的廢話!」他激動之下,說話間泄了真氣,身子向下沉去,孫長才急忙將他拉住,他又從水面冒出頭來,吐了一大口水,狼狽不堪。
郝漢笑道︰「你們眼下這般處境,還用得著我出手殺你們嗎?只不過上回你們把我追得那般苦,今日你們落得我手里,我若不好好整治你們一番,怎顯得出我郝大爺的手段來!」
孫廣才道︰「娘的,小猢猻,你若是有種,便讓我們上得岸去,咱們在陸地上真刀真槍地打一場!」
郝漢又是一陣大笑,道︰「你當我是傻子嗎,眼下你們只能任由我擺布,我為何還讓你們上岸去,就算我讓你們上岸,你們又不會鳧水,上得去嗎?哈哈!」
孫長才道︰「乘人之危是你們正道中人所為嗎?」
郝漢道︰「誰說我是正道中人了?實話與你們說罷,江湖人稱‘混世太歲’的便是小爺我了,小爺我向來喜歡乘人之危、幸災樂禍,要論惡毒,可比你們漠北四殘有過之無不及,眼下你們四人落難,我若不拿你們消遣一番,怎對得起我那響當當的名號?」
孫闊才叫道︰「這還有一個小娃子,你要讓他一起淹死嗎?」
郝漢嘻嘻笑道︰「這娃子是你們之中誰的兒子嗎?想必也是個小惡人了,哈哈,你們壞事做盡,老天終于開眼,叫你們一家五口惡人一起淹死,當真最好不過了。」
孫長才分辨道︰「這娃子可不是我們兒子,我們見這娃子落水,便來救他了!」
方才的情形郝漢瞧得清清楚楚,他自然知道四豺是為救人才落得水中,可他心中卻另有一番計較,佯裝不知,嘿嘿冷笑道︰「你們四個惡名昭彰,一向逞凶肇事,你說你們救人?誰信吶?當小爺我缺心眼嗎?」
孫長才「嘿」地頹嘆一聲,沖三個兄弟道︰「我就說咱們根本是干好事的主兒!」
這時孫闊才竟哭喊了起來︰「他娘的,真是作孽!真是報應!誰叫咱以往干了那許多缺德的事,莫說這小猢猻不信,若是換做昨日,我都不信自己今天能救人!」情緒激動之下,真氣又松了,身子又往下沉去。
孫廣才一把拉住他,喝道︰「老二,你哭什麼哭!沒的讓人瞧不起!」孫闊才兀自哭道︰「咱幾個豬狗不如啊,咱不走正路,壞事做盡,爹娘被咱活活氣死,咱們還死性不改,不如死了的好!」其他三豺聞言,都不再言語。
哭喊間,郝漢已游到了切近,他見四豺滿臉盡是惶然絕望之色,心想︰「鳥之將亡,其鳴也哀,這話當真不假。」說道︰「你們把手伸過來,我一個個地將你們拖上岸去。」
四豺一怔,孫廣才道︰「小猢猻,你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將出來,咱漠北四豺就算淹死了,也不上你的鬼當!」只因郝漢過去戲耍過他們數次,兼之他方才那番煞有介事的做作,四豺已認定他一肚子壞水,沒安好心,心中皆想︰「這狡獪小滑頭保不齊又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法子來消遣我們了。」
郝漢心中暗暗好笑,說道︰「你們若想這麼耗下去便耗著,等到你們真氣耗盡,我在旁看著你們挨個咕嚕嚕地沉下去,豈不是很有趣?有分教︰‘漠北四殘同沉湖底,混世太歲坐觀好戲’哈哈!妙極!妙極!」
孫廣才苦笑道︰「好一個混世太歲,論惡毒,我們漠北四豺當真自愧不如!」
孫遠才經不起羞辱,心頭大惱,依依呀呀地怒叫著,猛朝郝漢撲去,這一撲全是憑著氣血之勇,竟在湖上撲出了半丈有余,身子卻不由自主地一沉,湖水沒過頭頂,只剩兩只手還露在水面上,亂抓亂舞。
郝漢右手急探而出,一把扼住孫遠才手腕,叫道︰「走著!」逕往湖岸游去。其他三豺焦急萬分,齊聲喊道︰「放開我弟兄!」孫廣才一抖鏈子槍,槍鏈纏住孫遠才足踝,往後扯來,孫闊才和孫長才也攥緊鏈子。郝漢再也難以向前游動一寸,四豺不明他的意圖,反成了救經引足的局面。郝漢叫道︰「你們快放手,我是來救你們的!」
四豺哪里肯信,他們一直靠提著真氣浮于水面,內力消耗極大,現在又使勁拉扯槍鏈,更是難以為繼,相持片刻,只覺丹田愈發虛空,身子越來越沉,孫長才最先支撐不住,直直往下沉去,但他手里還抓著槍鏈,這一來,槍鏈兩端的數人都覺壓力陡增,跟著孫廣才、孫闊才也支撐不住,先後沒入水面,郝漢只覺自己的身子也被拖著朝下沉去,急忙猛提一口真氣,將身子頂了上去,可手頭上的重量著實不輕,腳下全無可立足之處,全憑一身內力支撐,他心知自己手頭上握著的是五條人命,一旦松手,這五人都要沉入湖底,溺水而亡,可他眼下莫說將這五人拉上岸去,能拉住他們不致下沉已是萬分不易。
這當口,忽听岸上一人喝道︰「去!」跟著便听半空中呼呼作響,郝漢抬頭望去,只見一棵松樹掛著渾厚風聲朝這邊飛來,噗地一聲,松樹橫著落入郝漢身旁的湖面上,激起一陣波蕩,郝漢被波蕩一推,身形難穩,險些被湖水淹沒,等波蕩竭弱,湖面平穩,他左手抱緊樹干,右手猛地一扯孫遠才的手臂,將連成一串的漠北四豺一並拉出水面,叫道︰「你們快抓住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