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的可怕。
一只老山跳驚恐的伏在距離鐵路不遠的荊棘叢中,一邊反復咀嚼著干草,一邊從由鋒利的荊棘搭建的而成的雪蓋下向外望,就連依次向各個方向轉動的耳朵被鋒利的荊棘刺出血痕也似乎毫無察覺。
它能感受到這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野地里已經爆發的巨大危機,狂風暴雨般的槍聲,地面在震動,到處都是嘈雜的腳步和吼叫聲。它覺得不能再等了,可就在它竄出雪蓋的同時,一顆無情的子彈卻立刻擊碎了它的頭骨,也直到這個時候它才終于看清那個穿著軍服的日本人。
日本關東軍第二師團板倉聯隊大尉指揮官,板倉至。他此刻正從望遠鏡里仔細的觀察著來自錦州方向的防御部隊。
烏合之眾。
這是板倉至在心里對于防守軍隊的評價,因為他觀察的很清楚,在這支防御部隊里,身著軍服的人只有少量。而其他人,則穿著得五花八門,青布褂,破棉襖,老羊皮,與被一場戰亂嚇得魂飛魄散的流民相比,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有槍。
但區別也僅僅是有槍而已,即便是那些穿著軍服的人,也能看出他們身上的軍服很新,就如同身邊穿著嶄新關東軍服的戰斗特參。
他叫張華普還是張化五?板倉至不喜歡他,也一直無心搞清楚他究竟叫什麼,因為這個姓名的本身在他看來無足輕重。但他心中同樣清楚,關東軍需要熟悉錦州,熟悉東北軍情況的戰斗特參,他能為皇軍的作戰提供幫助,就如同對面簡易工事里的那群烏合之眾一樣,他們的唯一作用就是為戰斗增加籌碼,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炮灰。
防守方面的烏合之眾槍聲雜亂,毫無章法,沒有一絲的戰爭節奏,大尉指揮官板倉至甚至連微笑的興趣都沒有。
他很清楚這樣不鎖定目標的盲目攻擊是不會給他們的聯隊造成重大創傷的,而一旦當他的聯隊靠近到三百米以內,只需要一輪的擲彈筒(一種類似槍榴彈的小型迫擊炮)來做為掩護,那些躲在簡易工事後面的烏合之眾就會不戰而潰。
「記錄。」板倉至放下望遠鏡,對一旁的勤務兵說道︰「我部,在前往溝幫子途中,路遇滿洲軍精銳部隊伏擊,將士們奮勇向前,短時間內定可將敵擊潰,無需第八旅馳援,而敵……」板倉至將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章華福道︰「番號。」
身著關東軍軍服的戰斗特參張華福微微愕然,隨後道︰「板倉君,前方隊伍應該是公安騎兵總隊黃顯聲臨時收編的隊伍,沒有番號。」
板倉至搖頭,鄭重道︰「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伏擊戰,他們是滿洲精銳部隊,現在我要知道他們部隊的番號。」
「東北軍第十九旅六五四團,他們是東北軍精銳之中的精銳,但在板倉君面前卻不堪一擊。」心領神會的張華福連忙道。
板倉至面色淡然,繼續口述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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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就在鐵路旁那座猶如巨大墳墓一般的小山之後,陳兆龍正在靜靜的等待著時機。
「二爺!」一名神情彪悍的漢子焦急地望著小山另一頭散得很開的日本關東軍,道︰「那邊都打冒煙兒了,咱們在這邊等什麼?就這麼沖出去,好好的干他一家伙!」
陳兆龍看了他一眼,道︰「再等等,現在的距離還有些遠,少了這小山的遮掩,不等我們沖到近前就會被他們提前發現。」
神情彪悍的漢子將胸脯拍的 響︰「二爺,咱們的馬快,這點距離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就算是讓小日本鬼子發現了又能怎麼樣,等他們反應過來,咱們早都已經打了個來回。」
陳兆龍望著他,沒言語,而他身下的那匹大黑馬卻有些暴躁的踢踏著腳下的白雪。將視線轉向山包另一邊的戰場,寒風將陳兆龍的吐息拉成了長霧,他道︰「只有來,沒有回。」
神情彪悍的漢子楞了楞,扭頭看三好,三好騎在馬背上,愛惜地撫模著身下戰馬的鬃毛,同樣緊盯著戰場的目光竟然與陳兆龍有幾分相像。
「那他娘的就不回。」神情彪悍的漢子神情憤然。
「有沒有想走的?」陳兆龍道︰「弟兄們都不是第一天在一個鍋里混飯吃,所以就沒必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客氣話,是人就都會有個牽掛,這我懂,想走的現在就走,我不會怪你們。」
沒有人回答,但陳兆龍不回頭。他在等,等無法放下心中牽掛而準備離去的人,片刻後,身後除了戰馬的響鼻和粗重的呼吸聲外,沒有人離去。
陳兆龍面無表情,但話語卻變得極端冷酷︰「既然沒人走,那咱們弟兄現在就割袍斷義,從此視作路人。」
三好猛盯陳兆龍。
而那神情彪悍的大漢更是暴怒︰「二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望著這群手足無措的暴怒漢子們,陳兆龍噌的一下從馬靴中拽出了匕首,寒聲道︰「以前弟兄們嘯傲山林,為的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講的是同生死共患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但現在我們是兵,往大了說,是為國為民,往小了說,是驅敵以自保。
你們听,現在最猖狂的槍聲就是小日本鬼子的機關槍,咱們的隊伍被壓得死死的,所以我們必須上去,給守在防線不能動彈的弟兄們減壓,讓他們在多堅持一會,讓他們在多開幾槍,讓他們在多殺幾個小日本鬼子。」
大漢怒了︰「二爺,弟兄們打從家里出來那天,就把這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沒人貪生怕死!」
「我知道沒人怕。」陳兆龍的目光冷冽,道︰「我也不怕,但現在不比尋常,弟兄們都在這呢,我就把話說明了,咱們弟兄一會上去了,究竟還有沒有人能活著回來,我不知道。割袍斷義就是想讓大家明白,上去後,不要指望任何人救你,因為沒人能救得了你。要死,就死個痛快,不要拖累弟兄。我們得拖著小日本鬼子,拖到小日本鬼子撤退,或者是我們死絕,所以,我們割袍斷義。誰他娘的落了馬了,受了傷了,別喊!二爺不會救你,二爺落了馬了,受了傷了,也同樣不需要你們救!」
刺啦……
衣襟隨著陳兆龍手中那把雪亮匕首閃過的弧光在空中飛舞。
漢子們默不作聲,布匹撕裂聲此起彼伏,一塊塊象征著情義的碎布在馬隊之間翻飛,驚亂了馬隊。
「要是能活著回來,陳兆龍再和各位弟兄續前緣。但現在……」陳兆龍盯著山那邊已經撲到了防線前沿的日本關東軍,一抖韁繩,怒吼道︰「殺鬼子!」
! !
馬隊怪嘯著猶如一支離了弦的箭,直奔鐵路沿線的日本關東軍而去,那如同戰鼓一般的馬蹄聲仿如春雷,驚得滿天烏雲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