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燕還春
關外的冬天是出了名的冷,不但冷的刺眼,還冷得特別著急,就算是卷著白毛兒的老北風,也只會急匆匆的呼嘯而過。
所以換成往年的這個時節,哪怕是站在柳樹屯的屯子口看上半個月也未必能見到幾個陌生人,但今時不同往日,自從那小日本開始攻打錦州,這戰亂一起,人跡罕至的柳樹屯,就憑空多了幾分煙火氣。
柳樹屯是個巴掌大的小地方,滿打滿算還不足三十戶人家,但坐落在屯子東頭的好運來大車店卻很大,足足佔了將近半個屯子。
出入大車店的腳印也急,尤其是大車店前面那趟房。
大廳里的火盆還在慢悠悠的冒著淡淡的青煙。
角炕上那水曲柳桌子上插著一把雪亮的尖刀,十幾名大漢正劍拔弩張的瞪著眼,一名看似旅人的老客掀開門簾看了一眼,就連忙放手,逃難似的溜了。
大瓷碗里的骰子還在滴溜溜的轉。
但一名站在角炕旁的漢子卻耐不住了,他一把甩開頭頂的狗皮帽子,獰聲道︰「你他娘的到底敢不敢做這個莊?一把定輸贏,我贏了,五十塊大洋一個子兒都不能少,我輸了,這條命就是你的。」
對面一名神情陰冷的漢子冷笑︰「輸不起就別玩,五十塊大洋,你以為你是誰?」
「瞧不起我?」那漢子眼皮一挑,抬手就從旁邊一名漢子的手里拽過一支長槍,指向對面的陰冷漢子。而幾乎就在他動手的同時,圍在角炕旁的漢子們都亮出了家伙,長槍短刀對峙起來,場面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門簾一挑,好運來大車店的大掌櫃,小寡婦金秀哼著小曲走了進來。
她心情好著呢,一邊走,一邊端著小鏡子來回照,這可是她花了兩個大洋才請人做的,據說是現在省城里最時髦的發型,和那些大官兒太太一樣。
說起來這還是托了戰亂的福,若不是錦州起了戰亂,這荒僻地柳樹屯,就算是有錢,也請不到能做這發型的人。
「有種你開槍。」陰冷的漢子寒聲道。
金秀抬頭,立刻就看到了這劍拔弩張的場面。
「你以為我不敢?」那漢子獰聲道。
「敢什麼?」金秀收起手中的小鏡子,柳眉微蹙道︰「看看你們一個個的,都這副熊樣,告訴你們,老娘這里開的是店,想打?外面林子里打去,死了直接埋上還省事兒。」
「掌櫃的,這事兒你別管。」那漢子開口道。
金秀微微一笑︰「誰愛管你們這些閑事兒,一個個臭不要臉的也就窩兒里橫,真有那本事,你們去錦州打小日本兒,那也叫個爺們,也算是個帶把的。」
「好!掌櫃的發話了,你這腦袋瓜子老子就先給你留在脖頸上,等老子去錦州打完了小日本在和你算賬。」
見大漢們都慢慢的放下了武器,金秀又舉起了鏡子,一邊照,一邊走向櫃台。只是還沒等走到櫃台,她就覺得有點不對,一回頭,就瞧見店里所有的人都傻愣愣的盯著她,這一下,可把她看毛了,連忙檢查自己是不是著裝上出了問題。
她哪知道,其實是屋子里這幫漢子都看傻了。
這金秀,十三歲那年過的門兒,她男人小她六歲,進了門第二年就趕上鬧瘟,公婆男人全死了,就剩下她自己一個人,這一眨眼過了七八年,雖然打下了好運來的基業,可她金秀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趕上今天新做了流行于省城闊太太之間的發型,又穿了件粉緞雪藍狐的高領貼身小夾襖,那成熟的身段,漂亮的臉蛋,立刻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這哪是好運來的小寡婦啊,分明是禍國殃民的蘇妲己!
「掌櫃的,這才剛進冬,離開春可早著呢!」隨著一名大漢的聲音,店里適才還劍拔弩張的大漢們哄笑成一團。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還在哄笑中說道︰「別笑,笑啥,這春天雖然還早著呢,咱們大掌櫃的還不能想想嗎?」
這一下,店里笑的更厲害了。
金秀也笑了,笑聲銀鈴般悅耳︰「老娘就是思春了,你們哪個帶把的敢上前一步,老娘今晚就給他暖被窩兒。」
角炕旁的大漢們眼楮亮了,其中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胡子的大漢更是竄起老高,張嘴吼道︰「我……」
只是還不等他這個我字落地,那金秀縴手一閃,不知道從哪里抄起了一把匣子槍。對著這大漢的腦袋就一槍。
!
隨著槍響,大漢頭頂的老羊皮帽子飛了起來,緊跟著,原本跟著傻笑的店伙計也都變了臉,掏出了槍神情冷冽的看著店里的人,誰要是有異動,手下絕不留情。
店里鴉雀無聲。
金秀笑咪咪的看著面前的大漢。時間不大,隨著響起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剛靜下來的店子里又哄笑了起來。
「尿了嘿,尿了,這小子尿了……」
金秀收回槍,嫵媚一笑︰「呸!就這癟犢子,還想裝帶把的,想打老娘的主意,也不自己個兒撒泡尿照照。」
哄笑間,也不知道是誰起哄似的喊了一句︰「掌櫃的,你要是晚上實在睡不著,記得和說弟兄們說一聲,自家的事兒,好說,好說。」
金秀托著匣子槍,在手中玩了個花,啐道︰「呸,憋死你們這群王八犢子,沒事兒少打老娘的主意,就你們一個個的,吃人飯不干人事兒,生的兒子都得沒兒,還想上老娘的炕?你們就死了那條心吧,老娘這朵花,就算是爛到地里,也絕不能讓豬拱了。老娘能看得上的,那肯定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剛說到這,店門開了,寒風卷著殘雪吹得店里人一激靈。他們這才發現店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漢子,他長得寬肩乍背高高壯壯,腳穿三十六釘牛皮靴,一瞧就知道是洋貨,素色便褲,羊皮大襖,腰里除了刀,還綁著一個護屁子。
他肩膀頭上背了個大洋裝,腰間鼓鼓,一打眼就知道里面放的肯定是匣子炮。頭上戴了頂一等一的貉子皮帽,那風一吹,貉子毛就如同那水中的波浪。
再一瞧這面相,這店子里的氣氛立刻就變了,不但店伙計神情警惕,就連那些凶神惡煞的漢子也都緊張了起來。
他們看得很清楚,站在門口的這個漢子看年紀大概也就二十歲出頭,劍眉,鷹目,那眼神,就像暗夜里的孤狼,在散發著狂傲的血腥氣中略帶一絲隱忍。
這眼角的煞氣,絕對不是平凡生活能夠磨練得出的。
站在店門口的年輕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刀,鋒芒畢露,令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使得他們控制不住的想要拿起槍。
就在這時,大掌櫃金秀忽然咳了一聲,立刻將眾人驚醒了。這里,是好運來,當家的是金秀,一切得看她的意思。
而令人大吃一驚的是,對他們從來就沒有過好臉色的金秀,已經收起了槍,整了整衣襟後文文靜靜地走到了店門口的年輕人面前,仰起臉,微笑著說道︰「你要住店嗎?」
聲音輕柔低脆,宛如早燕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