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漸漸的遠了,刺骨的寒意伴著風雪侵襲。
獨臂中年人走的很決絕,他大聲的呵斥馬匹,呵斥猶如散沙的烏合之眾,但他卻沒有回頭,這一去不返的姿態使得他那原本偉岸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莫名悲壯。
金秀沒有像怨婦般垂淚不舍,也沒有如同往日般彪悍的說滾,她只是平靜的站在大車店門外,目送著那些身影消失在風雪中。
陳兆龍邁步走到了金秀的身側,在風雪中眯著眼望遠去的人群。
「他很惦記你。」
金秀平靜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只是陳兆龍搞不懂這究竟是開心的笑還是自嘲的笑。她道︰「郭松齡打張作霖的時候,二哥是營長。」
「哦?」陳兆龍有些驚訝。
「郭松齡死了之後,二哥整天的喝酒,喝醉了他就罵,罵張作霖,罵馮玉祥,罵吳俊升,罵天,罵地,罵這狼操的世道,想不到一轉眼,他卻拿著槍,去為那老張家拼命去了。」
陳兆龍挑了挑眉,道︰「他為得是民族大義。」
「民族大義?」金秀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是打跑了日本人,還不是老張家做主?他能不征糧了?他能不抽稅了?他能讓那些殺千刀的貪官污吏變得兩袖清風?他能讓那些為非作歹的胡子改邪歸正?」
看著陳兆龍,金秀神情漸冷,她自問自答地說道:「不能,誰都做不到,貪官污吏依舊會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土匪胡子依舊會呼嘯山林,而我依舊不過是一個小女人,離開了好運來我就一無所有。所以我要守在這柳樹屯,守在這好運來。」
陳兆龍看著金秀邁步進了店,他覺得金秀的想法不對,他有滿肚子的話要講,可看著金秀那略顯蹣跚的步伐,他卻忽然不想說了,于是,他選擇了沉默。
店里的黃土地灑了水,被眾人踩得坑窪不平。角炕上的水曲柳桌子旁,火盆著著,灰色的柴燼下偶爾會迸出幾絲火花。
陳兆龍挑開門簾,迎面而來的就是濃濃的汗臭摻雜著辛辣的老旱煙,但他發現進了店的金秀似乎很享受,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厭惡,反而露出了笑臉。
角炕的水曲柳桌子旁,圍坐著五個年輕人,他們的年紀都在二十出頭,除了其中一人的身材還算健壯外,其余四人身材單薄,面容白皙,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
打著富錦記旗號的李福祿笑眯眯地坐在角炕旁的地桌前,正有一句沒一句的套話︰「上個月十四,我們富錦記送了一批了紅茶到錦縣,當時不但各個商鋪的掌櫃捧場,就連東北軍的一位老總也親自趕到。只可惜,當時錦縣戰備,我們沒有過多的停留,匆匆的走了,就連幾位這麼出色的英才也沒來得及拜會,沒想到今天在這小小的好運來遇到了,那自然是要請幾位喝一杯。」
炕桌旁的幾人面沉似水,仿佛沒有听到李福祿的話,但其中一人還是忍不住了,他扭回頭,厭惡地看了一眼李福祿,道︰「我們沒去過錦縣。」
李福祿眼楮亮了,站起身來,道︰「咦,那怎麼可能,我瞧著幾位著實面熟,不如……」
陳兆龍邁開大步就走了過來,在李福祿即將抓住那名年輕人的手臂前猛的插到了二人之間,一坐在了炕沿上,一把抓住李福祿的手,開口道︰「听李老板自夸販了好茶,正好我口渴,想討一杯嘗嘗,只是不知道李老板賣的是什麼茶,滇紅、祁紅,還是閩紅?」
整個大車店里的人都看了過來。
那名適才厭惡李福祿的年輕人,更加厭惡地看了陳兆龍一眼,見他一身彪悍的匪氣,不由得向炕里讓了讓,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陳兆龍皺了皺眉,沒言語,李福祿則十分疑惑的嘗試從陳兆龍的肩頭向過望,而那名一直跟隨在李福祿身後不言不語的粗矮壯漢則目露驚喜。
噠、噠,有人敲了兩下桌子,那個略有微詞的年輕人不出聲了。
李福祿回過神來,他把被陳兆龍抓住的手臂往回收︰「想喝茶簡單,我們富錦記不但有滇紅、祁紅、閩紅、還有蘇紅、川紅、朋友既然有心,何不隨我去品上一盞?」
陳兆龍笑了,他松開手,露出來滿口的白牙︰「還是麻煩李老板親自去取吧,這前廳熱鬧,正好喝茶。」
「朋友不是怕我李福祿會收茶錢吧?」李福祿干笑。
陳兆龍也笑︰「我是怕茶無好茶,宴無好宴,真跟著李老板去了,到時候李老板端茶的手要是萬一那麼一抖,我姓陳的腦袋瓜子,還在不在那不就得兩說了。」
李福祿的笑臉一凝,剛要說話。就見陳兆龍笑眯眯地舉起了槍,槍口正對著李福祿身後的那個粗矮漢子︰「我和他投緣,想讓他陪我說說話,李老板去拿茶吧,就這麼定了。」
李福祿臉色鐵青,他咬牙道︰「姓陳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陳兆龍笑意收斂,另一只手從懷里模出那把短刀,奪!的一聲釘在了梨木炕沿上,挑眉道︰「我姓陳的就是一個粗人,沒什麼本事,所以遇到不好辦的事情,就會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李福祿強壓怒氣,冷聲道︰「好好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小六!既然這位陳爺和你投緣,那你就陪陪他。」說罷,李福祿轉身就出了前店。
用槍指了**離角炕足足有三四米遠的凳子,陳兆龍示意那個粗矮的漢子坐下,那漢子果然順從的走了過去,穩穩的坐在了凳子上。
陳兆龍笑了。
他用後背拱了拱身後坐在水曲柳桌旁的年輕人︰「往邊上讓讓。」
年輕人身子一僵,視線立刻就在桌對面那人的臉上,那人微微的點了點頭,年輕人開始向一旁挪。而陳兆龍則順勢將身子團上了炕里。
「這出門在外,遇到不明白的不懂的,就少說話多做事,沒去過錦縣,那就是從錦州過來的。」
年輕人身子一震,神情警惕地看著陳兆龍。
陳兆龍微微一笑,看了看桌子旁的五個人,隨後將瞄了一眼放在了桌上的酒碗,道︰「酒好喝不?」
本以為陳兆龍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的幾個人同時一愣。
「我嘗嘗。」陳兆龍伸手端過酒碗酒碗,一揚脖灌下了肚兒,良久哈出一股酒氣,道︰「辣!」
挑眉瞅了瞅桌旁的幾人,陳兆龍道︰「喝了你們一碗酒,教了你們一招,這不能算扯平,你。」用手肘捅了捅先前說話的那個年輕人,陳兆龍道︰「去,把坐在凳子上的那個老小子身上的零碎都給拿來,錢歸你,刀槍歸我。」
那年輕人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了,瞪著眼看陳兆龍怒喝道︰「你是土匪!」
就在這時,桌子傳來了一陣奇異的敲擊聲,年輕人臉色變了變,隨後強壓怒火跳了下了炕,走到了坐在凳子上的粗矮漢子旁翻了起來。
陳兆龍面色不變,腦子里卻轟隆一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這奇異的節奏聲,分明就是摩爾斯電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