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泉鳴一把拽過衣服沒好氣地說︰「老石,我說你吃得多了是不?沒事干了,多管閑事。」
你笑著松開衣服道︰「哈哈,還吃得多屙一鍋呢。泉鳴,你猴急些,不就絞了個爛商標麼,又不是絞了你的肉。」
他臉吊得多長地說︰「有這必要麼!」
你一本正經道︰「泉鳴你听我說,穿西裝講究多,買回來西裝先得把商標剪了。還有,穿啥襯衣,領帶咋扎,穿襪子,穿皮鞋,都講究得很著呢。」
他甩給你一句︰「窮講究!」
你也還給她一句道︰「那你就穿西裝,還把你那中山裝套到身上。」
中山裝穿好,軍號已吹響,對準辮子,開剪。這不是辛亥革命那樣剪男人的毛辮兒,而是市政府發布的禁令,蓄留披肩發的男人一律不準進市政府大門,違者,立剪。你模了一把頭,沒關系,不怕,剛蓄起來的頭發理成寸頭了,剪他剪去,大不了剪成個光葫蘆,倒省得月月兒去理發店理發,既省事又省錢。一個男人家一輩子不知道要進多少回理發店呢,老早,也許沒有理發店,剃頭擔子一擔就算是理發店了。小的時候在西大街,你見過擔擔子的理發匠,一把剃頭刀子,一把推子,一把剪子,一個黃銅盆子。你害怕理發匠那把明晃晃的剃刀,三下五除二,把你剃成 光發亮的光葫蘆。你頭發一長,要麼去鼓樓口理發店理,要麼去廣濟街口理發店理,都是國營理發店,哪都一樣。理發店里,電推子,電吹風,火鉗子,能坐能趟的專用椅,齊齊整整,應有盡有,家伙都全活兒了。你坐在一進門的長條椅子上排隊等候,有時候人多,得等老半天。你算等算听理發師傅諞閑傳,從國際形勢到國家大事,再到東家長西家短,還有七大姑八大姨,理上一回發,準能把理發師傅的家史弄得一清二楚。你前面一老頭兒正好輪到一年輕女服務員給他刮臉,椅子放倒了,老頭兒跟著便倒了下去,一塊兒熱氣騰騰地毛巾把他的鼻子嘴巴捂了起來。一捂好,那女服務員便出去了。你是男娃,月月理發,理得多見得也多,刮臉得用熱毛巾軟化胡須,理發師傅要麼趁機上趟廁所,要麼出去透透氣兒。可那女服務員一走,老半天不見回來。虧得老頭兒瞌睡多,只听鼾聲大作,一聲高過一聲,弄得一屋子都是鼾聲,直惹人笑。老頭兒一覺醒來,抬手一看手表,氣得大喊︰這碎女子跑哪兒去了,捂了我半個多鐘頭,想把我捂死呀!你跑出去一看,哈哈,玩兒著呢,早把老頭兒刮臉的事忘了。她忘了,你記著。你還記著,你頭發一長,你爸便敲你的頭︰你這慫娃,頭發長得跟流氓一樣了,快去理去。報紙上也說留長發是頹廢腐朽的表現,喇叭褲是奇裝異服,是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看看,這一下就跟流氓阿飛聯系上了,畫了個等號。你爸有時候站到大門口發牢騷︰走到街上從背後看有些年輕人,真分不清是男還是女,現在都成啥了麼。街道辦事處組織團員上街糾察,不準穿喇叭褲上街。一人手拿一把大剪刀,威風凜凜,氣勢洶洶,當街一站,如臨大敵。看見一個,抓住一個;抓住一個,撂倒一個。奇寬的褲腿兒一家伙剪下了下來,喇叭褲頓時變成了高吊褲,當街一走,別有風情。你眼前一亮,哈哈,這高吊褲才是真正的奇裝異服呢。世界在變,風情在變,你也在變,不變是另一種變,永遠在變。你想著,梳著;梳著,想著。只听葉紅「哎呀」一聲,一頭倒在你懷里,叫你猝不及防,腳底下一滑,順勢一倒,倒在了床上。
你上牙踫下牙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她嘴一張,蹦出兩個字來︰「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