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這不單單是沾國家的便宜挖社會主義的牆角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腐蝕了同學們的思想,毒害了青少年的靈魂。每個同學都準備好,把在工廠里做的東西統統交出來,交上來集中處理。」
霍老師最後把這些東西究竟處理到哪兒去了,鬼知道。你只知道同學私下里罵你是個害人精,害得他們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得不交出去。罵歸罵,同學罵完就過去了,可張紅紅從此再也不理你了,即便迎頭踫面也跟路人似的誰不理識誰。中學上學她不理你,中學畢業在街上踫見也不理你。你上大學那會兒,在街上踫見過她,正想跟她打招呼呢,人家看都不看一眼扭頭便走。她記仇,看樣子這仇她得活活記到「三兆」去了。後來你一想,趁開班會拿台燈說事,同樣是私字一閃念。你要是回家不挨那頓打,也不會在班會上搬出台燈來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也不會一下得罪了那麼多同學。吃一塹長一智,從此,你便對批評和自我批評敬而遠之。批評和自我批評按說是個好東西,可惜你水土不服。不光你不服,也許不服的人多了去了。你看,李富民叫大家提意見,誰心里都明白,不就是要大家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麼。批評和自我批評是把雙刃劍,踫了這邊會傷人,踫了那邊會自傷,與其傷人或自傷,倒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誰也不傷誰,多好的。好!你頭一轉,活像在轉探照燈,噴雲吐霧,煙燻火燎,一張張嘴臉盡收眼底。你腦子木了,燻木的,一根根煙槍燻得你頭暈腦脹。你也點上一根煙,燻,以毒攻毒。湯曉財那張嘴永遠閉不攏,齙牙迫使他那雙唇永遠呈現出半開放狀態,牙燻黃了,臉燻得更黃了。也許是老閉不攏嘴的緣故,他那鼻唇溝不見了,藏了起來,藏到嘴里頭去了吧,看上去平展展的,燻黃的臉面也是平展展的,一馬平川,面無表情。時間在流逝,流過去的仍然是默默無語,大眼兒瞪小眼兒,臉瞪得平平兒的,瞪累了便閉目養神起來。李富民一看人都眯瞪起來了,便開口喊了起來︰「哎,哎哎哎,都打起精神來。都沒意見?都沒意見的話,那就開始評選先進個人。小石來了不過一年,他提出不參評,我同意。我還和往年一樣也不參評,就在其他同志里評出兩個來。看誰先說。」
你看了看沒人說話,便打破僵局道︰「我提張師。」
話音未落,李富民接過你的話說︰「我同意,張桂蘭工作學習各方面都很突出,盡管她連年得先進,這回也應該評她。」
張桂蘭舉起右手說︰「我不同意。我好幾年都是先進,也當過省直機關的先進個人。處里的工作也不是我一個人干的,還是把名額留給其他同志吧。來,我提名老高。」
李富民沒說啥,把張桂蘭提名的高起朝記到了本子上。還有幾個人沒表態,可名額只剩下一個了。你看著他們神色肅穆,尤其是湯曉財神情極不自然。你離他近,看見他鼻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也許是暖氣太熱,他穿得太多。不對,準是他太緊張,太想得這個先進了。哈哈,這會兒即便內急,量他也不敢上廁所去,擔心一旦起身離開,機會便成了別人的了。沒人提他,你提。其實,你也沒成心提他當先進,還有那麼些老同志呢,輪不上他,即便提了他的名,也不一定能當上。不過,提了名,即使當不上,他也許心里會好受一些,臉上也好看一些,畢竟被提名了。想到此,你道︰「我提湯曉財。」
李富民說︰「好,小石提名湯曉財先進個人,我同意,看其他人有沒有意見。小湯來處里兩年多,積極上進,虛心好學,尊重老同志,腿腳也勤快。這一年兼做處里的內勤,工作任勞任怨,大家都還滿意。現在處里除過小湯和小石,其他同志都當過先進,有的同志還不止一回地當過。小石才來就不說了,今年這一個名額就給小湯吧。」
一處之長這麼一說,一個唾沫星子便砸了下去,唾沫星子一砸下去,就算一錘定音了,誰也不會多半句話。也好,湯曉財得記住你這份兒情,記住你這份兒意,你也算是還了他一個人情。他記住了,對你沒壞處,也許他會感激你。感激不感激,倒也無所謂,只要他不再想方設法壞你就行了。你看出來,他身上每個細胞都綻開了花,緊張的神色一掃而光,感激的目光從你眼前掠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黃牙泛出了金光,照亮了他,照亮了你,照亮了大家。
隔天,湯曉財見你一個人在辦公室,進了門便說︰「石處長,感謝你前兒個會上提我名。走,我請客。」
你甩給他一支「中華」道︰「小湯,不用,那倒是啥事麼。沒事。你不是準備操辦我的婚禮呢麼,我也得感謝你呢。」
湯曉財忙著張羅你的婚禮,忙得屁顛兒屁顛兒的,看樣子還挺高興。他心里真的高興?鬼知道。你不想知道。你沒必要揣摩他的心理,倒是他得時時揣摩你的心理,揣摩李富民的心理,揣摩他覺得對自己前途有用人的心理。這一點,你跟他一樣,你得揣摩上級的心理,尤其是揣摩頂頭上司的心理,盡管累,但值。一旦頭頂「烏紗」,別人就得揣摩你了,那種感覺只有你自己細細品味、慢慢咀嚼、反復玩味,才能品出味道來。味道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