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臣妾恭候多時 踏莎行︰淮南皓月冷千山

作者 ︰ 八月薇妮

秉嫻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自然知道,這世上有比死更艱難之事。」面巾後的雙眼,有寒光躍動。

檀九重打量秉嫻,他能看穿她的心意,宛如磐石,不可動搖。

這讓他深深驚奇,亦有種奇異的沖動,自從昨夜听聞她可能未死、且潛藏軍中之時,還以為不過是短暫的捕獵念想,但一直到她現身,他渾身的血也似燃了起來。

默默地打量那雙令人著迷的眸子,看不到她究竟是何模樣,實在叫人焦心。他在心中算計,生擒的幾率有幾,不是不可以試的,但就跟她所說,機會只得一次。

他對面前之人充滿了渴望,這種渴望甚至蓋過了向來的爭強之心,他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冷冰冰,毫無感覺的尸體。

勢必要十拿九穩。

但就算他武功再高,這種情勢之下,想要隔空出擊是簡單,但是否能在她倒下之前先將她制住,卻是個極大問題。

檀九重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刀刃咬破肌膚,鮮紅的血液蜿蜒流下,滑到她領子里去。他忽地有種想要撲上去的沖動,那鮮紅的血看起來尤為可口,而他想做的,便是撕開她身上那裹得嚴嚴實實的鎧甲,看看里頭那深藏著的,必定美不勝收。

這想法讓他的身子仿佛吹過了陽春三月的風,十萬個毛孔舒張,叫囂而饑渴地。

似等待千年。

但那臉色卻始終淡漠,略帶一點藍的眸子滿是清冷,不見吃驚,也不見恐慌,只是望著而已。

軍士皆都無聲,一時之間,只有風吹過營地的聲響。

片刻,檀九重終于開口,他道︰「很好,這個賭,我不能應。——秉嫻,開出你的條件。」

全軍嘩然,將軍退卻了。

檀九重卻只覺得,他該對面前這只叫人恨愛的小貓網開一面。

秉嫻提在喉頭的心略略放松︰「放了綠蕪,我要帶她走,叫人拉兩匹馬過來。」

檀九重道毫不遲疑︰「好。」手一揮,身後的士兵急忙上前,將綠蕪放下,綠蕪倒地,半晌站不起來。

秉嫻死死看他︰「你退後十丈。」他的武功,她是見過的,與惡魔交易,一個不慎,便會被反噬,恐怕連骨渣都剩不下。

她必須步步留心。

「你這般怕我……」他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微笑,微微挑起的嘴角,漾著的弧度里是志在必得。

果然如她所說,退出了十丈之外。

秉嫻拖著蘭容嫣,雙眼盯著檀九重,一步一步到了綠蕪身邊,將蘭容嫣的衣裳扔在綠蕪身上︰「綠蕪,披著。」綠蕪動彈著幾乎凍僵的手腳,將袍子披好。

檀九重道︰「莫非你也要帶容兒走麼?」秉嫻看一眼昏迷著的蘭容嫣,道︰「我帶不走,且她對你可算是忠心耿耿,帶她走,反會記恨我。——你傳令下去,叫人散開,不許攔著!」

檀九重淡淡道︰「讓他們走,違令者斬。」將士領命。

綠蕪爬上馬,回頭看秉嫻︰「姑娘。」秉嫻在馬上用力一拍,道︰「先走!」

綠蕪連動彈的力氣都無,伏在馬背上,秉嫻見她出了百丈之遙,才將蘭容嫣放在地上,低頭看一眼容嫣,心中滋味難明,卻隱隱地有一種想要哭的感覺,但抬頭看到檀九重似笑非笑之態,卻又硬起心腸,將匕首一收,翻身上馬,打馬向前疾馳。

兩匹馬一前一後,向著營地門口處急急奔去,秉嫻望著前頭綠蕪,打馬趕上︰「如何?」綠蕪咬牙揪著馬韁繩︰「無事。」秉嫻見她面色慘白,便道︰「忍上片刻,……我們出去。」

綠蕪轉頭,望著秉嫻的臉,她仍舊蒙著臉,只露出那雙令人心跳的眸子,綠蕪痴痴呆呆看著,渾然不覺眼淚已經盈滿雙眼。

一直到身後有一道掌風無聲無息潛來,秉嫻只听到耳畔有個熟悉聲音急促地叫了聲︰「不可!」卻已經晚了,背上好似被千鈞錘擊中,身子猛地向前一沖,喉頭腥甜,涌上一口血來。

秉嫻渾身發麻,指甲尖兒都在震顫,百忙之中回頭看去,卻見身後空中,檀九重白色的影子,宛如一只驍勇的雪鶴,穿雲越空而來,速度極快。

秉嫻大駭,未想到相隔恁般遠他竟然仍能發難,她想揮鞭讓馬兒快走,手卻軟軟地使不上力氣,心中知道必然是檀九重那一掌之力。

秉嫻心中急轉,看了一眼旁邊的綠蕪,忍著嘴角那欲沖出的熱血,道︰「快走!」手顫巍巍地一探,想在綠蕪的馬身上拍上一掌。

他想要的是她,只要留下她,綠蕪或許仍舊有逃命機會。

但秉嫻竟動不得,渾身麻痹異常,隨著馬兒顛簸,幾乎就要跌下馬來。

電光火石間,綠蕪拉著馬靠過來︰「姑娘!你傷了!」

秉嫻未來得及說話,一口血噴出來︰他或許不想要她的命,但只要她留一口氣在。

秉嫻自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走!快……」

綠蕪定定看她一眼,忽地使力,縱身自自己馬身上躍過來,秉嫻一驚,只覺得綠蕪已經落在自己身後,一雙柔軟的手自腰間摟了過來,她軟軟地伏在自己背上,在耳畔低聲道︰「姑娘,你答應過,要一起出去的。」

秉嫻幾乎想哭,道︰「你……」一口氣接不上,便說不下去。

綠蕪伸手在馬上用力一拍︰「駕!」那馬竭力向前。綠蕪死死抱著搖搖欲墜的秉嫻,打馬狂奔。

身後,正破空而來的檀九重,見狀雙眉一揚,本來同秉嫻的馬匹相隔數丈,堪堪就要追上,卻忽然停住身形,靴尖著地,藍色的眼楮之中藏著一抹驚怒。

他始終不肯放過,落地之時起手一掌,滾滾掌力襲向前方馬上之人,而後收勢,回頭看向大營。

身後不遠處,有一道突兀的影子,此刻正急急地收了手,他本要隱沒身形,卻始終來不及,隔得實在太近了,便只好苦笑一聲,垂了袖子站定。

那樣瀟灑落拓的影子,雙眸深深,遙望秉嫻離開的方向,繼而又對上那雙泛著冷藍的眸子,心中無奈嘆了聲︰「這筆買賣,注定是賠了,看樣子賠上的……將要是自己的命。」只是……又有誰知?

她始終不曾回頭看上一眼,若是能看一眼,他的心中或許會好過些罷,——會好過些麼?

秉嫻被綠蕪抱著,恍惚間兩人的身子仿佛成了一個,分不清誰是誰的,任由那馬匹顛簸,跑了許久,馬兒忽地長嘶一聲,綠蕪在耳畔低吟一聲,抱著秉嫻,自馬上滾落在地。

秉嫻吃痛,便掙扎起來,回頭看,卻見綠蕪倒在身後,一張臉兒慘白毫無血色,只兩只眼楮漆黑地望著自己。

秉嫻見勢不妙,便爬起來,將她抱住︰「綠蕪?」手落處吃了一驚,綠蕪的身子極軟,透著不祥的涼意。

秉嫻將她攬入懷中︰「你……你怎麼了?」綠蕪怔怔地看著她,道︰「姑娘。」秉嫻道︰「你……受傷了?」伸手去揭她衣裳。

綠蕪按住她的手︰「姑娘,不用看了,我吃了那惡魔一掌,已是無救。」

秉嫻心頭一跳︰「綠蕪!」綠蕪道︰「姑娘,別難過,能夠為姑娘做件事,我死也無憾了。」秉嫻搖頭︰「我說過帶你離開的。」淚已經溢滿雙眸。

綠蕪握著她的手,道︰「姑娘,你已經做到了,你帶我離開了那污濁的地方,離開了那惡魔,姑娘……我心里頭……很高興。」兩行淚順著眼角,滑入鬢中。

秉嫻咬著唇,強忍著淚。

綠蕪望著她,細細地看︰「姑娘,其實你想救我……你有救我這份心,我已經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望其他的了,姑娘你對我這樣好,為了我,不惜跟那惡魔以命相搏,我何德何能呀……」她輕輕一聲嘆,眼中透著感傷,嘴角卻是滿足的微笑。

秉嫻道︰「綠蕪,你當初不也是搏命救我的麼?除了爹爹,你同巧綿,是我最親近之人。」

綠蕪雙眸一亮,道︰「姑娘,真的麼?——那你日後,會不會忘了我?」秉嫻道︰「怎會!」綠蕪道︰「我真是個貪心之人,讓姑娘見笑了……」她嘆了聲,手抬起來,似想模模秉嫻的臉,卻動不了,秉嫻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綠蕪滿意地看著︰「我死了不打緊,自那一日開始……我就只當自己是死了,我常問自己,為何要如此污濁地活著,卻一直不知為何……到姑娘出現在我面前那天,我才知道,我留著這條殘命是為何,是為了能重見到姑娘你啊……」她定定看著秉嫻,道,「我死了,就能見到相爺,見到巧綿了,因此我半點兒也不怕,但……如今我只是心酸,為何不能留在姑娘身邊,好好地再……伺候你,卻要拋下姑娘一個,孤零零地在這世上……」

秉嫻閉上雙眼,淚撲簌簌地落在綠蕪面上,綠蕪卻仍是笑︰「姑娘,你別怕,我入了陰曹地府,成了鬼,自也會跟相爺,巧綿一起保佑姑娘,姑娘……你……別怕……要好好地……」她拼盡力氣說了幾句,聲音卻越來越低,最後成了一聲風一樣的嘆息,那手向下一沉,扯得秉嫻的心也跟著墜落下來。

一腔熱血酬知己,此生無憾。綠蕪合上眸子,嘴角卻仍帶著淺淺笑意,笑得甜蜜滿足,宛如當初初次見到。

秉嫻打量著那低著頭的少女,她挽著丫鬟雙髻,打扮的樸素。

秉嫻問道︰「你是誰?」

少女躬身,素淨的臉,笑意有幾分內斂︰「奴婢喚作綠蕪,綠水青山之綠,平蕪盡頭是春山的‘蕪’。」

而秉嫻拍掌而笑︰「啊,這個我知道,是六一居士的踏莎行,‘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頭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對麼?」

少女一愕,而後笑了起來︰「姑娘知道的真多。」那樣美而欣然的笑。

如今,過往種種,不復再有。

秉嫻用力將綠蕪擁入懷中,身上的痛也翻涌起來,神智漸失。也不知過了多久,秉嫻模模糊糊听到動靜,睜開眼楮,見有一雙靴子,出現在面前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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