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臣妾恭候多時 浣溪沙︰不如憐取眼前人

作者 ︰ 八月薇妮

那聲音懶洋洋地,雖則好听,底下卻帶著一絲顫。

秉嫻笑著抬頭,看向前頭,那一叢已抽出綠葉的藤花架下,有一人手撐在柱子上,斜斜站著,一雙眸子,卻緊緊地定在秉嫻面上。

「公子公子……」侍童叫著,跑到公子離身前,「愛哭姐姐回……啊!」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公子離伸手,在侍童的臉上一壓,堵住他的話︰「我沒有眼楮麼?去忙你的事。」侍童的話被堵在喉嚨里,「可是……」指縫間看到公子離的眼神,立刻轉了口風,「好罷……」行了個禮,轉身跑的飛快。

秉嫻走上前︰「你不要對團子這樣壞……」公子離道︰「我愛對誰好對誰好,愛對誰壞對誰壞。」秉嫻看著他故作冷峭的眉眼,笑道︰「好罷……」人已經走到他的身前。

公子離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道︰「你去哪了?」

秉嫻道︰「怎麼了,擔心我死了麼?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真的吃不下飯?」

忽然便被用力抱住。

秉嫻怔了怔︰「喂……將離……」

「別叫我……」公子離用力擁著秉嫻,「……起碼現在不要叫這個名字。」

將離……不。

秉嫻挑了挑眉︰「嗯……我、我真的沒事。」

公子離久久沉默,而後說道︰「以後,不許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秉嫻道︰「啊……其實這次,並非我所願。」

公子離道︰「答應我。」

秉嫻苦笑道︰「好罷,我答應你就是了。」

公子離握了秉嫻的手,拉她入內。房間很是寬敞,另有落地紗門隔開里面數間,窗扇開的極大,如煙的碧紗挽起,窗外的陽光傾瀉而入,暖洋洋地。

屋內並無桌椅板凳,只是鋪著厚厚的毛毯子,踩上去如踏雲端,中間是一張方形黑檀木桌子,上面放著一套商山四皓茶具。桌子旁邊有個小火爐,上好雲炭,燒得通紅。

屋子四角各有燻香的銅鼎獸頭爐,獸嘴里藹藹吐著淡淡煙氣,香氣細細,暖意融融,古樸雅致,令人陶醉。

秉嫻放眼四看,嘆道︰「故地重游,忽然有些不敢認了。」公子離道︰「你還記得你當初剛來此處是何模樣麼?」秉嫻笑道︰「愛哭姐姐,自是只懂得哭,……方才團子不是說了麼?」公子離看她一眼,拉她到屋子中央桌子邊兒上坐下。

他仍不肯放開她的手,卻偏一副忘了放開的模樣,道︰「同我說說,這一行究竟怎麼了?」

秉嫻道︰「你也知道是青衣在王府惹事了罷?」公子離點頭,秉嫻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公子離听得雙眉緊皺︰「怪不得我怎麼也找不到,竟跑去了那麼偏遠不毛之地。……有沒有……發生何事?」擔心地看著她。

秉嫻道︰「吉人自有天相,不用為我擔心。」

「當真?」

「你看我現在活蹦亂跳的,怎麼不真?」

公子離瞪她一眼,忽地湊過來,惡狠狠地盯著秉嫻。秉嫻道︰「怎麼了?」公子離道︰「我現在很是後悔。」秉嫻問道︰「後悔什麼?」公子離道︰「當初救你出來,看你一副尋死覓活的模樣,眼見要奄奄一息了,才想要激勵你,誰知道……你雖然重新活過來,翅膀卻太硬了些,更不肯听我的,飛離我的手心不說,遲早是要飛離我的身邊的。」

秉嫻道︰「你可以再折了我的翅膀。」一邊說,一邊抬手去拿茶壺。

公子離將她的手一握︰「我也想如此……」

秉嫻靜靜看他,忽地一笑︰「只要你舍得。」

兩人四目相對,他的眼楮里多了一絲焦躁跟隱痛︰「我是想讓自己舍得,這樣起碼可以看到你在我眼皮底下,是生是死,我都知道,我只怕你離開我身邊……就算是……」

「將離,」秉嫻靜靜道,「我不會再如這次般離開了。」

公子離看她。

秉嫻道︰「我答應你,這一次我不會走,就算是死……你也會第一時間知道。」

他的眼楮驀地睜大,而後緩緩地涌上什麼東西。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良久後,公子離道,「我不想知道你的生死,我只是……」

——「不想失去你。」

香氣藹藹,萬種香,不如她身上這種。

一只鳥兒落在窗欞上,歪頭看里頭兩人,忽地又振翅飛去,掀動光影閃爍。

「你不會失去我。」秉嫻張手環住公子離的腰,「我是你救回來的,是你教的,我最依賴的人就是你了,你怎麼會失去我。」

公子離嘆了口氣,手輕輕撫模過她的肩,終于一笑,道︰「是麼?你這次回來,到底打定了什麼主意?或者說……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秉嫻笑道︰「你這麼說,讓我覺得我是特意來利用你的。」

公子離道︰「難道不是嗎?」

秉嫻抬頭,對上他的眼楮,道︰「還真有點事,因為我身邊現在你有你了,不利用你用誰?」

公子離哼道︰「我听說少王殿下出了玉都,難道,他不是你身邊最可以利用的人麼?」

「是啊,」秉嫻點點頭,說道,「本來是的。」

公子離眼神一沉,而後又問道︰「什麼叫本來是的?」

秉嫻說道︰「就是說……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干系了。」

公子離一驚︰「你說什麼?為何?」震驚之下,手松開,秉嫻坐直了身子,提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因為……」秉嫻望著茶盞里的裊裊白氣,淡淡說道︰「我對他說,我喜歡了別人,並且跟那人春風幾度。」

公子離更為吃驚︰「你……」不知該怎麼說。

秉嫻道︰「先前的事,他說他不計較,……但是我這次跟青衣離開,是我自願的。」

「你知道你這麼說,少王會很是失望的麼?他是何等身份的人……」公子離回過神來,緊緊握住秉嫻手腕,「你何苦這樣!你若不挑明,他或許永不知道,還有……什麼喜歡上別人……」

秉嫻道︰「我就是想讓他死心。」

公子離怔怔看著秉嫻。

秉嫻道︰「他是個好人,我不想利用他。原本我以為我可以不擇手段,但是……」想到回來時候,她那一路的猶豫遲疑。

他備下的熱水,洗去她滿身的疲憊涼意,她的心卻更涼了。

少王雅風是個夢,原本她以為可以將這夢撕碎,卻不知自己會不知不覺地陷下去,他對她好,她便歡喜,他對她冷淡,她就失落。

但天真的蘭秉嫻,早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那個,是為了復仇而生,而不是……牽念某個人的喜怒哀樂,沉浸在他的保護之中而不自知。

何況秉嫻深知,自己的存在對雅風來說,或許,更是一塊沉重的心上大石。

故而放了他,也放了自己,斬斷所有,一清二楚。

做了決定的那一刻,她覺得極為輕松。

尤其是她將自己同青衣之事說罷,雅風眼中流露出的神色……

她沒有退路了。

只有轉身。

公子離望著秉嫻,他不知自己心中是悲是喜。

高興麼?她終于離開那個人……但是,她的離開,卻是因為要他過得更好。

是,若是將來事發,少王察覺自己從頭到尾是被利用其中的,會是何種反應?更何況,將少王牽連其中,此中究竟會發生何等曲折變故,不可測度之事,更無法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公子離听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一股澀意。

秉嫻挑挑眉,笑得輕松︰「沒有他,未必便不能成事。」

公子離看,秉嫻望著他沉痛的面色,笑道︰「好了,你這一臉的如喪考妣是怎麼回事,好似放棄雅風的是你……哈哈……」

公子離也忍不住一笑︰「你竟……還能同我開玩笑。」忽然有些悲傷,又有些淡淡的感動。

她……真的不同了,那個曾經縮在他懷中,雙眼含淚緊緊依偎的女孩兒……再也……不會回來了罷……

或許,他一早就失去了先頭那個人。

「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秉嫻終于喝了一口茶,正色問道。

公子離望著她堅毅的神色,心頭一跳,道︰「說起來,是有一件。」

秉嫻道︰「說來听听?」

公子離道︰「你記得玉娘罷?」

秉嫻一怔︰「二娘?」

玉娘,曾是蘭修的妾室,容嫣的娘親。

公子離道︰「只怕你听我說完之後,你就不會再叫她二娘了。」

秉嫻道︰「怎麼回事?」

公子離道︰「是個昔日負責審訊蘭相一案的官員,酒醉之後吐了一句話……你可知道當初為何蘭相的謀逆案定的那麼快?」

「難道……」秉嫻的心漸漸地縮緊。

公子離道︰「是,家眷都被扣押之後,玉娘向負責審訊的官員主動出首,揭發了蘭相謀逆之事,還指認了當時一同參與的幾名大人。」

當初蘭相死在獄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刑場上被斬首的,只有幾位據說是跟蘭相一同謀反的大人而已,其中幾個名字,秉嫻是熟悉的,他們素來跟蘭相交好,秉嫻還曾叫過幾人「叔叔伯伯」,都是或嚴肅或親切的好人。

何其無辜。

「居然是她!」心里眼中都是火,生生壓住,化作唇邊冷笑,「她究竟為何要這麼做,父親當初,對她那麼疼愛,更沒對不住她半分。」

公子離道︰「女人心,海底針,或許是為了自保……不過也說不準是有人教唆她如此的。」

秉嫻想到容嫣在軍營之中的所作,咬牙道︰「這賤人!我絕不放過她。」

公子離微笑道︰「嗯……你若是想對付她,我這里還有個你會喜歡听的消息。」

玉都的街頭,依舊人潮洶涌,這條青石大道,上頭曾沾染過多少血跡,早給風雨洗刷干淨,如今街市太平地,眾人都忘了歲月里曾發生過什麼血案冤案,不管再轟動一時的新聞,總是挨不過歲月沖刷,血色蒼白到干干淨淨。

秉嫻的目光從青石上離開,望向遠處︰「多謝你陪我來。」

公子離道︰「我說過啊,不能讓你離開我眼皮底下的。」

秉嫻笑道︰「當我是三歲小兒麼?」

公子離道︰「你若是,我倒安心了。」

秉嫻一笑,望著百米之外那熟悉的門首,大門之上,獸頭依舊,昂首對著碧空,似乎在等待什麼。

「不管多少人都忘記了,我不會忘,」淡淡地,說道,「也不管多少人想粉飾太平,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公子離靜靜地听著,他是個猜測人心的好手,知道自己此刻所做的,就是讓她不孤單,就是傾听。

「我要讓世人知道真相如何,我要將那些雙手沾血之人的真面目揭開,」一步向前,沉重,卻毫不遲疑,「我要讓他們為他們所做的付出代價,血債血償。」

公子離隨之踏前一步︰「我知道,我明白,我也信你。」

近在咫尺的、曾經門庭若市的蘭修蘭丞相的府邸,如今門前生出春草,時而有鳥雀落下啄食。

鮮少有人來此。

湛湛蒼天下,巍峨的門首靜靜地傾听,昔日的少主人此刻發下的誓言,並且為之見證。

秉嫻抬頭望著那熟悉的門首,雙眸之中緩緩地帶了淚。身邊公子離忽地伸手,握住秉嫻的手臂︰「該走了。」

拉著秉嫻轉過身,才走了十幾步,便听到有人說道︰「站住。」

秉嫻同公子離駐足,見前方,有一人負手站著,溫潤的面容,但目光卻極冷地望著這邊。

秉嫻怔了怔,而後泰然自若地上前幾步,躬身行禮︰「見過少王殿下。」

少王雅風看著身前之人,如許淡定內斂的人,渾身竟有些微微發抖︰「藍賢。」

「在。」

「你還記得你是誰麼?」

「自是記得。」

「為何不告而別?」

「不想再惹殿下心煩,自要知趣遠離。」

他咬著牙,幾乎快要按捺不住滿心怒氣︰「你……真知道我的心意。」

「有些事,殿下是不用說出來的。」

她緩緩地抬起頭,對上雅風的雙眸,笑的坦然︰「是我對不住殿下在先,殿下是個溫和之人,絕不會說什麼傷人心讓人難堪的話,索性就讓我自己說明就是,其實……我也想通了,有些事情過了就是過了,再不可求,就算是以為又回來了,終究意難平。與其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地,不如干脆一刀兩斷來的痛快。——殿下說,對麼?」

「好個、一刀兩斷……」鎮定的面孔,雙眼有些微微發紅,「我……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這麼狠的人?」

秉嫻道︰「你該知道,一早該知道,你只是……不想讓自己面對而已。雅風。」

一聲「雅風」,讓他的身子忍不住地顫了一下︰「秉嫻。」心中舊情,綿綿軟軟,即將一涌而出。

秉嫻道︰「雅風,是天注定,我們不能在一起的。」

驀然驚心。

兩人面對面對峙著,四目相對,彼此都不曾再出聲。

秉嫻身後,是公子離,亦是靜靜地站著。

遠處是人潮如織的街頭,頭頂是明晃晃地陽光,此處,卻如時光靜止了一般,滄桑的蘭相府邸,曾是雪白的圍牆已經變作灰白色,青苔自牆根蔓延,刻畫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

若是有緣當時,一切都不曾變的話,或許會有一頂花轎,喜氣洋洋而來,或許是他人在馬上,來迎娶他命定的新娘子,也許他們會一見如故,情投意合,也許他們會鴛鴦交頸,白頭到老,更也許,會子孫成群……

但那些,都不會發生了。

有人探手出來,撥亂了天定的姻緣,剪斷了兩人之間的紅線,從此之後,一個向南,一個向北,上窮碧落,下至黃泉。

終不能,牽手了。

似是會亙古不變的寂靜中,有個聲音突兀地傳來︰「這是怎麼了,斗雞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的信息太多了,就像是某只洛曾在某章提醒的︰warning,本章信息量過大……嗡嗡……

哈……

今天發生了一件驚險的事,差一點就杯具了……

因此順便提醒大家一下,如果是在火上燒開了的鍋,已經涌出湯的那種,千萬別用手去端,不然的話,就有可能來個水煮手指的功效……

疼了半下午,現在還涂著藥在打字……幸好不算太嚴重……

最後,慢慢看,認真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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