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嫻心中記掛那一場御前議事,因此並未出宮,到朝臣們慣常呆著的朝房坐了會兒便出來,想要打听些消息,順著正見幾個太監垂頭走過,秉嫻將人攔住,問道︰「兩位公公,皇上召見御皇子殿下,如今可散了麼?」
兩名太監急忙行禮,道︰「藍大人,里頭說了好半天,方才听到些動靜,怕是剛散。」
另一名道︰「藍大人是找御皇子殿下有事麼?要不要幫大人通傳一聲?」很是殷勤。
秉嫻忙道︰「多謝兩位,但不必了,我也沒什麼大事。」兩名太監才離開。
秉嫻便站在太和殿外出午門的必經路上等著,眼見幾位大臣紛紛出來,各自上轎而去,卻始終不見君無忌同雅風的蹤跡。
秉嫻等來等去,有些焦急,本來在角落站著,此刻便走出來,向著里頭張望。
正巧她這一出來,里面有人自大殿旁轉出來,正邁步下台階,抬頭一眼,頓時就打了個照面。
秉嫻一驚,本能地想要後退,那人卻面無表情地下了台階,直奔此處。
秉嫻只好籠著袖子站在原地不動,那人出來大門,也站住腳,身後跟著的兩個侍從見狀,便先行一步。
雅風望著秉嫻,面無表情,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秉嫻垂著眸子︰「等御皇子殿下。」
雅風道︰「哦……很好。」
秉嫻等了半天,終于等了他出來,偏不能說,見雅風邁步要走,急忙道︰「少王……」
雅風站住腳,回頭看她,卻見她終于抬了眸子。
雅風道︰「怎麼?不是要等御皇子殿下麼?叫我做什麼?」面色依舊淡漠。
秉嫻低聲道︰「我其實是等你的。」
雅風面不改色,道︰「等我?先前見了我,跟老鼠見貓一般,忙不迭地躲了,這又是怎麼了?」
秉嫻道︰「我听說南楚內憂外患,你……主戰?」
雅風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是御皇子同你說的麼?」
秉嫻道︰「這麼說,是真的了?」
雅風道︰「這又與你何干?」
秉嫻梗了梗,終于說道︰「我自不敢說跟我有關,只是想……不管你做什麼,都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千萬不要為了一時……」
「我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雅風不等她說完,便道,「那你呢,你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秉嫻無語,兩人對視片刻,她緩緩地垂了眸子︰「好……我明白了。」
雅風轉過頭望著前方,道︰「你是該明白,明白就好。」將衣袖一拂,徑自而去。
秉嫻目送雅風離去身影,索然無味站了片刻,無聲一笑,便也自轉出宮去,她是皇帝親封的五品靈台郎,雖然說官職不大,並無實權,但勝在清閑,欽天監又特給她安排了一處小小宅子,司禮監的李大人——便是掌管春神事宜的那位,又暗中送了她一座小宅院,配備兩個下人,秉嫻尋常便歇在欽天監撥的院落內。
將近傍晚時分,宮內忽地來了來人,傳秉嫻入宮。秉嫻急忙換了子神服,出來後便問那來傳旨的太監︰「可是有急事麼?監正去了?」
那太監道︰「先前里頭傳了命令下來,讓大人趕緊進宮,叫的很急,至于監正那邊,奴婢就不清楚了。」
到了皇宮,已經入夜,夜幕降臨之下,白日里雄渾威武的宮殿默默地浸在一團漆黑當中,散著一股幽幽冷意。
宮廊兩邊,紗罩內的蠟燭都點燃了,秉嫻跟著那太監一路望內,一直到了內宮。
那太監停步,進內稟報,便另有一名出來引了秉嫻進去。
簾幕重重,燈火搖曳,燻香陣陣,入了乾清殿一直又往里走了片刻,才停了腳,那太監上前︰「皇上,藍大人帶到。」
簾幕背後,楚帝道︰「知道了,你們退下罷。」
秉嫻行禮過後,楚帝說道︰「入夜了,又叫愛卿入宮,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秉嫻道︰「請皇上恕罪,微臣不知。」
楚帝的聲音帶了笑,道︰「到底並非真神,又哪里能夠未卜先知的?不知者不罪。」
秉嫻說道︰「皇上聖明。」
楚帝道︰「你听說今日御前議政之事了罷?」
秉嫻道︰「微臣略有耳聞。」
楚帝說道︰「可知道為了何事?」
秉嫻道︰「只是零星听聞,似乎是出了點亂子。」
楚帝說道︰「是西羅,換了君主了,……換了個女人。」
秉嫻道︰「女人?」
楚帝哼了聲,道︰「是啊……女人,女子本就是禍亂之本,不提那個,總之這女人野心不小,又听聞我們吞了她一個磬城,就想報仇。」
秉嫻道︰「原來是為了此事。」
楚帝道︰「還有,南邊又出了事,那些亂民,趁機要造反,好幾個地方有人佔山為王了。」
秉嫻道︰「不知這又是為何?」
楚帝道︰「官逼民反,又能為何?」
秉嫻本猜到如此,只不敢直言,沒想到楚帝竟自己說出來,秉嫻道︰「陛下……英明。」
「有什麼英明的,」楚帝冷笑,「若真的英明,就不用被遮著眼楮,等事發了才知道,幸好,西羅的事還未成定局,有得補救。」
秉嫻道︰「陛下為何……對微臣說這些?」
「問得好,」楚帝哼道,「先把這些同你說說,再讓你給朕想想,到底要如何才好?白天在這里,御皇子跟少王兩個爭了起來,一個要和,一個要戰,你給朕說說,你覺得他們兩個的看法,哪個可行?」
秉嫻急忙道︰「微臣哪里能夠參與到朝政事上?不敢妄議,何況陛下英明,必定早就心中有數。」
楚帝笑了兩聲,道︰「你不用拍朕的馬屁,朕問你,你就答,別拐彎抹角地,朕不喜歡。」
秉嫻皺眉,簾子後人影閃爍,卻是楚帝起了身,掀開簾子出來,一直走到秉嫻的跟前︰「朕只叫你一個來,你跟朕說實話,少王跟御皇子兩個,你同意哪個的看法?」
秉嫻道︰「陛下這是在為難微臣,微臣哪里懂得國家大事……」
楚帝道︰「你是子神,是神祗,就算你不懂,隨口說說,便也有三分神通,朕又不會降罪于你,你怕什麼?說。」
他這一聲,不容反駁。
秉嫻道︰「既然如此,那麼微臣只好奉命,微臣……覺得,少王一直仁義為懷,如今主戰,必定是覺得已經是忍無可忍……因此是有理的。」
楚帝點點頭。
秉嫻道︰「可是御皇子殿下聰明睿智,他主和,是為了不讓黎明百姓受戰亂之苦,因此也是有理的。」
楚帝笑︰「那到底哪一方更有理一些?」
秉嫻說道︰「方才陛下說,西羅之事還未成定局,那不如……就按照御皇子殿下所說,以和為貴,但南邊已經有人揭竿而起,因此,若是按照少王所說鎮壓下去……這只是臣的淺見……」
「哈哈,」楚帝笑道,「說到底,你還是誰也不偏啊。」
秉嫻道︰「請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按理說,你是無忌的人,本該偏向他的,難得你居然並不替他說話,」楚帝點頭,道︰「只是,朕對今日之事有些意外,雅風以前都同無忌是一個鼻孔出氣,沒想到這一次兩人居然會有不同意見,你再說說,這是為何呢?」
秉嫻的心猛地跳了起來︰「這個……大概是少王爺覺得事情不妥,因此……才忍不住堅持己見。」
「你方才說,‘忍無可忍’,現在又‘忍不住’,」楚帝笑,「連連用了兩個‘忍’,原來少王在你心中,先前是一直在‘忍’,——而現在,他終于已經決定不再忍了麼?」
秉嫻臉色微變,急忙道︰「是微臣一時之間說錯了,陛下……」
楚帝說道︰「無心之言,往往才是真實之言。」
秉嫻急忙跪地︰「陛下!請陛下降罪!」
楚帝沉默,片刻後,手在秉嫻的雙手上一搭︰「起來罷,朕有說過什麼麼?你就怕成這樣?」
他的手極涼,秉嫻道︰「多謝陛下。」順勢起身。
楚帝道︰「跟太醫院要了藥了麼?」
秉嫻道︰「一時……忘了。」
楚帝道︰「朕看也是,這傷絲毫好轉的樣子也沒有,你過來。」負手往內。
秉嫻跟在後頭,一路進去,楚帝就坐,回手從旁邊取了個玉盒過來,又伸手沖秉嫻一招,淡淡道︰「來。」
秉嫻略微一怔,而後走到他的跟前,緩緩跪地。
楚帝一笑,將那盒子打開,道︰「這是上好的生肌膏,三天便會讓傷口愈合。」說著,用小指挑了一抹藥膏,秉嫻急忙低頭,楚帝的目光從她面上轉到頸間,探手過去,輕輕地將那藥膏抹在秉嫻頸上。
清涼的藥膏滲入傷口,略微有刺痛之感,楚帝的手指在那傷口上平抹過去,讓膏體封住傷口。
秉嫻一動也不動,只是垂著頭。
耳畔,忽地听到楚帝道︰「白日你說,是經過御花園的時候被花枝劃到的?」
秉嫻道︰「是……」
楚帝道︰「可是朕怎麼看……這不像是被劃傷的?」
秉嫻身子細微地一抖,楚帝的手勢停下︰「怎麼,朕弄疼你了?」
秉嫻道︰「陛下親自給微臣上藥,已經……是微臣天大的福分,是臣該死……不疼。」
楚帝笑道︰「嗯。」
手順著秉嫻頸間滑到臉頰邊兒上,而後又滑到下頜,輕輕地將她的下巴一抬。
秉嫻身不由己地抬起頭來,楚帝低頭望著她的臉,緩緩說道︰「愛卿可要留神些,下次……千萬別再被劃傷了。」
作者有話要說︰模臉……不知道大家明不明白皇帝跟秉嫻說雅風的那一段話關系著什麼,我有心說的仔細些,但……
嘿嘿,大家自己體會……應該會懂得……︰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