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叢林戰
被炮火犁過的林帶早已是焦土一片,在午後的陽光下透著分外的丑陋和淒慘,就像是被輪暴後的風塵女子,再也沒有半絲氣力去為自己遮一遮羞。
大島健二正以一個類似于蜥蜴的姿勢,全身貼地,趴在這片遍布著巨大坑洞、許多大樹都被連根拔起的地帶。整個人正好被兩截炸斷的樹干擋在中間,大片枯黃的枝葉完全遮蓋了他的身體。
那只巴掌大的旱龜正第三次從身邊超過,斜來的小眼里似乎帶著些輕蔑。大島健二眼睜睜地看著它蹬起四肢,一下下緩慢有力地從平行位置,領先到幾米開外,厚重的龜殼逐漸浸入陽光里,最終愜意地伸長了那節似乎永遠伸不完的脖子,就像是打了個閑極無聊的呵欠。
大島健二不想打呵欠,也不敢打,他依靠肘部和膝蓋內側發力匍匐前進,已經整整兩個小時了,挪動的距離還不到一百米,滿臉滿身都是冷汗。
沒有錯,一百米——大島還在孩童時,就已經在學校里跑過這樣的距離,一分鐘?還是半分鐘?他不記得完成的時間了。風呼呼吹過耳邊的感覺,倒是無比清晰地還在響起,現在只不過換成了那些枯枝敗葉的申吟。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會同樣變成一堆等待腐朽的破爛,完全不確定,全身的每條肌肉乃至每根反射神經,卻都因此而處在高度緊張狀態。盡管此時此刻趴在地上的模樣比死狗還要多上幾分狼狽,但一旦眼前出現敵人,他有把握在五秒鐘之內讓對方變成尸體,並且不出一點動靜。
當然,這只是窮極無聊的臆想罷了。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片區域里的,確實還有另一批人,但在整個「自由陣線」戰地被圍成鐵桶之後,對方已不需要再選擇如此被動的登場方式。
爬過了林帶範圍,滿是蠅蛆的尸骸之地終于出現在眼前。大島健二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躺在腐肉白骨當中的同鄉加藤吉,後者昨天要過來這邊之前,還跟他說了會話,大笑著聊起九州島的過往,現在卻仿佛最任勞任怨的供給者,在那里隨便蟲蟻在身上穿梭爬行撕咬啃噬,也絕不叫上半聲痛。
從近百名最優秀的自由陣線佣兵當中爬過,視覺到嗅覺乃至身體觸踫到的許多地方,如同在經歷一場最猙獰清晰的夢魘。他們每個人到達這里的時間不同,身體保留下來的完整程度就不同,早些的那批都已經只剩骨架了,而加藤吉還僅僅只被啃掉了半張臉而已。大島健二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遏止住嘔吐**,那些厚濁粘稠尸液已經浸透了他的身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帶著無數尖針在往體內扎,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他絕對想象不出世上竟然也會存在如此可怖的氣味,光是聞一聞就足以讓人發瘋。
叢林永遠都是公平的,弱肉強食生死交替,大島並不想也躺在這里,所以他的動作更小心,那些近乎實質的腐臭也漸漸淡離了意識。整個背部的污泥和穢物都是為了穿越這一片死地而涂抹,現在看起來效果不錯,至少他活著看到了那個水潭。
行軍水壺就綁在左前臂上,被泥抹得根本看不出原來模樣,大島健二用盡可能小心的動作取下它,平著浸入渾濁水面——保持半個壺嘴入水才不會有氣泡出來,角度控制得好連聲音都不會有,這一點活著回去的人早就說過無數次。
終于灌滿水,掉頭爬上來路,用了同樣漫長的時間回到林帶後,精神上的突然放松甚至讓大島健二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困惑感,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容易了,一切都不是真的。
被毀的林帶佔地並不廣,大島沒丟下應有的謹慎,到達接應地點仍舊匍匐了十幾米遠,才選擇在一棵足夠遮掩住全身的大樹後站起身來,迅速月兌下衣褲,赤條條地拍打起螞蝗。這些貪婪生物中的一條,已經將滑膩的身體鑽入了他的肛門,沒法拍,他就只能用手指去扯。忍耐已久的狂躁和痛苦,此刻全都噴發般地釋放出來,皮膚上密密麻麻躥起雞皮疙瘩的同時,他彎下腰開始嘔吐,空蕩蕩的胃里卻只涌出了一些酸液,漫過嘴唇沖出鼻腔,牽著絲往下掉。
幾名佣兵從遠處的藏身地走出,往他這邊來,突如其來的一聲槍響讓他們全都停下了腳步,趴倒在林地間。
大島健二迷惘地看了看戰友,又看了看自己缺掉半邊的右膝蓋骨,一下子跪倒,拾起地上的行軍水壺想向他們扔過去,揚起的手臂卻在半空中打了彎,將水壺結結實實地砸了腳面上——飛來的第二顆子彈像是長了眼,他的手腕被打斷。
大島健二被激起了凶性和斗志,用反手去模水壺。這一次槍聲連響,他的左手手腕和另一條腿先後中槍,整個人再難支撐,趴在了地上。
一名同胞試圖借著樹木的掩護,沖過來救人,但很快就被直接打爆頭顱,僵硬地栽倒下去。剩下的佣兵全都不敢動作,只是拼命四處張望,盲目地抬著槍口。
潛伏在未知處的槍手似乎並不急于結束戰斗,而是在沉默觀望著,像盤踞在絲網中的蜘蛛,等待獵物在掙扎中一點點被裹得更緊。
沒有人出聲,就連渾身是血的大島健二也自始至終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發出半點申吟——他已經明白過來,能夠活著打到水,並回到接應地點,不是因為被上天眷顧了,而是敵人覺得那壺水得用更大的代價來換,他們甚至因此而改變了伏擊位置。
長時間的僵持顯然不是敵方想要的,又一發子彈隨後撕開大島健二的腰部,掀飛了半截碎裂的肋骨和皮肉,盡管他依舊死扛著不出聲,但其他佣兵卻已經按捺不住,怪叫著沖上,剎那間槍聲就變得密集起來,而大島也如同一道再無價值的誘餌,等到了直奔後腦的最後一顆子彈。
繞水設伏,圍傷打援——如此這般的殺戮戲碼,近期每一天都在上演著。
沾滿血跡的行軍水壺,最終被送到自由陣線最高指揮官上杉野武面前時,他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就揮手讓人拿下去。老天就連一絲雨雲都欠奉,許多傷員在啃過植物干睫、嚼過草皮樹葉,想過任何能想的辦法之後,現在連尿都已經沒得喝,這點水對他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這次他們沒有在水源附近動手。」一名下屬低聲報告。
「死了幾個人?」上杉野武冷冷地問。
「六個。抱著水壺爬回來的那個,也快堅持不下去了,失血過多。」
上杉野武沉默了很久,臉色鐵青地從牙縫里迸出一句︰「傳令下去,準備突圍。」
「什麼?」下屬震驚地看著他。
「我們從一開始,就在錯誤的地點,跟錯誤的對手作戰,現在到了該看清形式的時候了。」上杉野武仿佛蒼老了幾十歲,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再強撐下去,我們等不到援兵到來,就會被這支特種部隊蠶食干淨。自由陣線不是同一檔次的對手,突圍也許還能活下來一部分人。」
下屬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從上杉野武口中說出,後者在自由陣線中向來以鐵血桀驁聞名,是真正二戰老兵的後代。上杉崇尚種族至上論,曾宣稱過血統是戰士的靈魂,把摩利亞政府軍形容成劣等人種,但今天卻變了個模樣。
「摩利亞政府連武器糧食都得靠援助,從哪里變出的特種部隊?」下屬很是困惑。
「是z國人在教摩利亞士兵打仗,除了他們,世上沒人能在這麼短時間里把一群猴子變成老虎。」上杉野武揉了揉太陽穴,疲倦地揮手,「去通知各部準備吧,今天晚上就突圍。」
自由陣線最後的上千名佣兵在當夜發起突襲,試圖撕開包圍圈,但那支魅影般的特種部隊卻仿佛早有預料,已布下口袋等待他們鑽入。
一邊倒的收割只持續了半個小時不到就完事,才成立不久的摩利亞「獠牙」大隊隊長興沖沖拎著上杉野武的腦袋,跑去跟兩名z國教官報功,卻被一巴掌扇了個狗吃屎。
「十分鐘就能干完的活,你用了多少時間?」于大問道。
大隊長支支吾吾答不出話來。
他現在確實能算得上是殺人如麻的沙場煞星了,但在教官面前,卻仍舊等同于娘們。
自由陣線被打垮,就意味著摩利亞又有兩個省即將被政府軍收回。捷報傳回首都,內閣震動。幼王圖門三世再次趕赴前沿,向于大和孫四表示敬意,並授予英雄勛章。
西方世界的幕後操縱者絕沒想到半路殺出的兩名z國老兵,竟能對戰局產生如此之大的影響。想到那句「跟z國陸軍作戰就等于送死」,不少實權人物都有點坐不住了。
一名中間人很快從m國趕赴戰火紛飛的摩利亞,找到了于大,表明來意之後,他看到對方咧了咧嘴,大概算笑了笑。
中間人有點毛骨悚然,他听說過眼前這位是什麼樣的狠角色。
「這件事其實也不是沒得談。」于大正用一柄磨利的刺刀刮著頭皮,刨了個跟某人差不多的光頭,「我們老板不見了,他最後一次跟我聯系,說自己會去的地方叫潘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