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上)
七月流火,夏日炎炎。
連著半個月的烈烈驕陽暴曬,就連風都是溫熱難耐的,燻得空氣干燥非常,人心越發浮躁,似乎連整個京城都快被烤干了。
初盈坐在馬車里,搖著團扇,但汗珠子還是一顆顆的冒出來。
「這鬼天氣。」凝珠皺著眉頭,嘴里抱怨,「一大早的就這麼熱,人都跟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手上卻沒閑著,不停的用給小主人搖著風。
「你自己扇自己吧。」初盈倒是耐得住脾氣,淡淡道︰「等下咱們先去找到大姐,反正帶了衣服的,一起換了再梳梳頭,等落了汗就好了。」
今天是秦王的生辰,王府門前車水馬龍擁擠不堪。
傅家的馬車到了有一小會兒,可惜前面人太多,來得又都是公卿世家,怠慢了哪一個都不好,即便傅家的人來了,也得按著順序挨次進去。
過了片刻,馬車終于 轆 轆的往前滾動,走一段兒,接著在二門處停下,再由王府小轎陸續送人進去。
初盈到了內院,見過姐姐行了禮,讓蒹葭領著自己去了一處僻靜的屋子,換了一身干淨的衣服,出門還沒有上連廊,便听旁邊有人喚道︰「盈妹妹。」
一扭頭,看見了華衣盛裝打扮的謝嫻。
一雙大且長的漂亮鳳眼,微微上挑,很標準的美人鵝蛋臉面,配以華麗大方的牡丹髻、鏤空金釵,頗有幾分寶光流轉的韻味。
謝家的人在這方面佔了便宜,隨便往人群里一站,永遠都是最出挑的那個。
「嫻姐姐。」初盈上前打了招呼,——從小對謝嫻的印象就不錯,溫柔又大方,要不是謝長珩一直咄咄逼人,自己也不會那般反感。
兩個人走到一處陰涼的地方,謝嫻方才開口,「老五從小是個不懂事的,野馬一樣的性子,都是老四小時候折了,所以娘才會偏疼了些。」
初盈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無故說起這些做什麼。
「只是……」謝嫻話鋒一轉,「我大哥是個極好的人,很會照顧人,也很體貼,並不是老五那樣不著調的。」抬眸直視,「盈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初盈垂了眼簾,——心里明白謝嫻的不解,但是一想起前世的事,就像把謝家的人拒之千里,特別是……,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謝長瑜。
不知道前世逃婚後的謝長瑜,後來到底是什麼結局。
可是……,不管謝家的人有多麼的生氣,傅家的人有多麼惱恨,最終肯定不會要了謝長瑜的命。
打一頓?還是罰跪祠堂?
如果自己不是被初珍刺激到,在雪地里滑到,只要還留得一條命在,傅家和謝家為了彼此的顏面,一定會再次把自己和謝長瑜捆在一起。
那樣的話,注定了只能是一輩子的怨偶。
「盈妹妹?」謝嫻見她久久不出聲,忍不住喊了一句。
初盈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像是要甩掉腦海里的那些郁結之事,深深吸了口氣,方才讓心中的情緒平復了些,「沒有什麼誤會,嫻姐姐你多心了。」
真是的原因不能說,虛假客套的去夸贊謝長珩也做不出來。
「我只是想……」謝嫻再次嘗試努力,輕聲道︰「若是有什麼誤會能說出來,彼此都清楚了,或許就不用憋在心里難受……」
「沒有。」初盈打斷了她的話,微笑邀請,「外面怪熱的,嫻姐姐進去喝杯茶吧。」——
這便是不想繼續再談的意思。
謝嫻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她本來就是想幫忙的,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想越發幫了倒忙,只得在心里壓了壓,頷首道︰「好,咱們進去。」
今兒來的賓客眾多,後院也是一堆人頭攢動的女眷。
除了王府主母初慧以外,以幾位王妃和公主地位最尊,在正廳正中坐了,皇室的姑嫂們齊聚一堂。旁邊則是一些公卿貴冑的家眷,誥命夫人們、小姐們,各自都有各自的圈子,三三兩兩擠在一起說話,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秦王的生母王美人不能出宮,專門讓人送了賀禮過來。
不過等到宴席一開,用完飯以後,幾位王妃和公主都陸續告辭,本來她們過來便是撐場面、做人情,誰有那個功夫慢慢听戲?更何況還是和一大群人擠著听,還不如自己回家叫兩個戲班子呢。
這群皇親國戚一走,四周的氣壓頓時輕松不少。
初盈是在自己的姐姐家,除了必要的規矩,比起一般人還是輕松不少,甚至還坐在了姐姐身邊,不時的說著家常話。
初慧剝了幾粒松子仁遞給她,笑吟吟道︰「今兒我可不能隨便走動,得在這兒把戲都看完,你要是不耐熱,就先去我的側屋涼快涼快。」
「不去。」初盈一粒一粒慢吞吞吃了,一副黏人的樣子,「就在這兒陪你說話,等下你忙了再說,我自會找地方玩兒的。」趁人不注意,悄悄喂了姐姐一粒松子。
初慧怕人瞧見不莊重,趕忙噙了,低聲笑斥,「你就不能老實點兒?」
姐妹倆一直有說有笑的,十分親昵。
初芸在一旁看了,只覺心酸不已,——自己別說讓王妃姐姐剝松子仁,就是自己親手剝了奉上,人家還未必有空吃呢。
到底不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終究親疏有別。
「啊呀!!」有人一聲驚呼,打斷了戲子們依依呀呀的聲調,繼而又有人尖叫,一聲接一聲的,樓下的場面仿佛已經混亂。
樓上的人看不見,不知道底下發生了什麼事。
初慧臉色大變,今天這種場合怎麼可以鬧出亂子?心下又氣又急,面上還得保持平靜如水的樣子,沉聲吩咐道︰「快去看看怎麼了。」
「姐。」初盈心里緊張,下意識的抓住了姐姐的手。
采薇應了一聲,哪知道還沒有走到樓梯口,就見一個蒙面人沖了上來,手里還拎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
「啊……!!」樓上頓時尖叫一片。
底下有男子聲音怒喊道︰「站住,找死!」
初盈驚魂不定,——這、這是演得哪一出?難不成有人要行刺秦王?還是……,眼下顧不上細想,出于本能,趕緊扯著姐姐往後面退去。
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領頭的人居然很年輕,約模二十來歲,甚是陽光明朗的一張臉,此刻卻是氣急敗壞,揚劍道︰「你以為你跑得掉嗎?!速速受死!」
那蒙面人快速的環顧了一圈,眼見無處可逃,便將目光掃向了眾人,像是要拉一個墊背的,給自己擋一擋。
初盈眼見那道目光掃了過來,心頭不由一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那蒙面人沖了過來,伸手抓向了姐姐初慧!——
顯然那人做了判斷,初慧是在場身份最高的女眷。
宋氏一聲驚呼,「阿慧!」
然而下一秒,初盈卻擋在了姐姐的前面,快速拔下一支金簪,狠狠的朝那蒙面人扎了過去。只可惜……,完全沒有扎著對方,卻被反剪雙手擒住當做了人質,更是吃痛「啊」了一聲,根本掙月兌不了。
那蒙面人把手上的鋼刀一比劃,先後退到一處空地。
「阿盈……」宋氏急得直掉淚,一樣是自己的女兒,一樣是心頭肉,傷了哪個都是不行,急忙喊道︰「快放了她!」
初慧臉色慘白,聲音卻還算平穩,「我才是秦王妃,要抓就抓我。」
那蒙面人只顧著應付眼前危機,根本連臉都沒扭一下,更不用說回答了,拖著初盈一步一步前進,往樓梯口出走去。
初盈看著如潮水般退開的人群,只有那個領頭追上來的人還在遲疑,但等蒙面人把刀架上自己脖子的時候,那人的腳不得不往後挪了挪。
自己依稀認得那雙眸光閃亮的眼楮,那日也是在這戲台上,細細的打量過自己,如果沒有認錯,眼前的人應該就是徐燦。
有人耐不住性子,剛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他一把長劍擋住,高聲吼道︰「誰也不許胡來!那是秦王妃的胞妹!」
那蒙面人一直都沒有說話,若是面前的人退得慢了,便把鋼刀往初盈的脖子上壓一壓,——沒人敢至王妃的親妹妹于不顧,跟著追來的幾人,都不得不讓開了腳步。
「阿盈!」初慧和宋氏追了上來,卻被丫頭們死死拉住不放手。
初盈想叫姐姐和母親不要跟過來,咽喉處的微微痛疼,卻提醒著自己,——萬一激怒了那亡命的蒙面人,自己很可能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只是……,自己還能夠再活多久?
「媽的!」徐燦在後面破口大罵,到底不敢逼得太近,只是保持距離一直跟著,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退到了樓下。
此時戲台上早已空空如也,台下的女眷們也驚嚇擠到了院子另一角,留下一堆凌亂的桌椅,以及被灑得到處都是瓜果點心,一地狼籍不堪。
院子門口又有人追了過來,一襲月白色的身影在其中分外出挑。
初盈看見了謝長珩,看見他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居然悄然轉身離去!是覺得自己活不成,連看都懶得再看了嗎?還是覺得被人劫持過的女子,已經沒了迎娶的價值?他是放棄了吧。
在心驚膽顫、魂飛魄散的驚駭中,腦子不自控的胡思亂想,四周呈現出一片奇異的寧靜,耳邊只剩下母親和姐姐的喊聲,卻是那麼遙遠。
初盈看著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移動,自己被迫跟著那蒙面人後退,漸漸地,已經離看戲院子的門口很近了。
等下出去,被一眾男人圍觀打量議論,並且還很有可能死在亂箭之下,——這個蒙面人顯然不是來刺殺姐姐的,既然是從前面而來,那麼對象很有可能是皇子們,今兒除了秦王,還有趕來道賀的燕王、太子!
與其受盡羞辱而死,是不是還如現在死了干淨?!
初盈正要閉上眼楮,耳邊傳來一個沉靜如水的聲音,「別動!」不自覺的轉動視線看過去,謝長珩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把弓箭,正拉弓宛如滿月,箭頭直直的指著自己這個方向!
下一瞬,利箭帶著雲破裂空的刺耳尖銳聲,如同一道閃電呼嘯而來!
初盈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那道閃電卻從自己頭頂上劃了過去,身後的蒙面人一聲悶哼,接著便有溫熱的液體落了下來!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被一道重重的力量往後帶倒,十分狼狽的跌在地上!
徐燦眼見那蒙面人中箭身亡,上前道︰「傅姑娘……」
「休得唐突!」謝長珩再次搭起了一只利箭,拉開弓,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來,只不過這一次,箭頭卻是指向徐燦,「你若再往前走,休怪我手下利箭無情!」
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徐燦方才只是一時情急之舉,眼下被提醒,自然不會再上前去拉扯,只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干瞪眼罷了。
「阿盈……」初慧搶先沖了上來,和丫頭們用力把倒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一把將妹妹抱在懷里,不停落淚道︰「別怕、別拍,都沒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你不要再抽了,發出來為什麼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