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新婦(下)

作者 ︰ 薄慕顏

在謝老太爺去世後沒多久,謝家就分了家。

長房這一支由謝長珩挑著擔子,底下一嫡一庶兩個兄弟,謝長盛娶妻生子,謝長瑜現今還沒有著落。妹妹一共三個,謝嫻嫁去了蘇家,另外兩個庶出的也嫁了人,都在京城里,皆是時常走動來往的。

謝二老爺尚了安城郡主,二兒一女都是嫡出。

謝三老爺是庶出,又是白身,膝下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全都仰仗著家族過日子。

謝四老爺早年亡故,四夫人守了幾年寡熬不住去了,留下一個嫡出的女兒謝姝,今年十五、待字閨中,幼時落下了腿疾,現今住在長房這邊。

傅家人口簡單,初盈早就習慣了,猛地一見婆家這麼多親戚,還是近親,只覺得滿屋子都是人。好在幾位老爺和小爺們,見了個面,便由謝長珩陪著出去,男人們都到外面去吃酒。

剩下半屋子的女眷里頭,以謝二夫人安城郡主身份最高。

不過今天是認親宴,不是擺架子的時候,更況且初盈還是皇後的胞妹,論身份也不輸幾分。因而安城郡主笑得十分親切,給了初盈厚厚的見面禮,拉著看了又看,對謝夫人笑道︰「早就知道大嫂盼著兒媳進門,等了這麼些年,這回可算是稱心如意了。」

謝夫人笑道︰「難得是個孝順的孩子。」

才進門一天,哪里就看出孝順不孝順?不過是一句客套話罷了。

初盈自然不會當真,不過還是順著婆婆的話,靦腆的笑了笑,算是回應。

謝媛和她是自幼就認識的,雖不熟,但肯定也不生分,上前喊道︰「大嫂!」抿了嘴對母親笑,「小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想過,盈姐兒會做我的大嫂呢。」

「孩子話就不要再說了。」安城郡主笑嗔道︰「以後只能叫大嫂,再亂喊,讓我知道可不饒你。」

謝媛笑嘻嘻道︰「不等娘不饒我,大伯母早就揪我的耳朵啦。」她是嫡出,母親又是郡主,自幼比別人養得嬌慣,說話也甚隨意。

與之相比,二房的另外一位女眷昭三女乃女乃,就要比小姑子安靜得多,只是靜靜的站在婆婆安城郡主身後,保持著得宜的微笑。

三房沒有小姐,三夫人在妯娌輩里面是唯一的庶出,不是太談得來,心不在焉的喝著茶,似乎正在等著認親儀式結束。

至于四房的孤女謝姝,則是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

底下小一輩的全是小男孩兒,三個哥兒滿屋子的亂跑,在長輩身邊穿來穿去,嘻嘻哈哈的笑聲不斷,慌得女乃娘們四下追逐不及。

初盈微笑著站在婆婆身邊,不時的端茶倒水,看著滿屋子長輩平輩晚輩,沒有一點親近感,除了陌生還是陌生,還得花很長一段時間慢慢適應。

不過謝家已經分家,除了四房的謝姝依附長房過日子,二房和三房平時並不是天天見面的,只是偶爾節慶才湊到一處。

初盈要整天面對的人,是婆婆、丈夫,小姑子謝姝,盛二女乃女乃以及未進門的瑜五女乃女乃,——不知道會不會是蘇宜君?

至于兩個小叔子見面機會有限,底下的佷子年紀還小,不用琢磨心思。

「時候不早了。」安城郡主率先表了辭意,笑道︰「反正咱們幾房挨在一起住,以後什麼日子見面都使得,且把話留著慢慢說。」

謝家雖然分了家,但是依舊還是住在一處。

好在謝家房子十分寬敞,一房分了幾個院子,各房之間砌了牆,分成幾個相對獨立的住處,——這是大家族的生存模式,子子孫孫聚集一起居住,免得落了單,被外面的人欺負了。

安城郡主帶著二房的人一走,三夫人也隨之告辭。

只有謝姝,她自從父母去世後就住在長房,由于謝嫻早嫁了人,謝夫人對這個佷女很是寬厚親近,幾乎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看著她,初盈有些恍惚的想起了自己前世。

「你回去歇著吧。」謝夫人開了口,對初盈道︰「明兒一早還要回門,新婚頭幾日都是忙的,後頭空了就好了。」

盛二女乃女乃在旁邊笑道︰「有娘的這句話,大嫂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初盈原是要說一句「不累」,被她搶了台詞,只好含笑改了口,「還是二弟妹看得真切,我正在心里頭回味著,就被你說出來了。」

謝夫人原以為大兒媳是小姑娘,性子靦腆害羞,沒想到說笑話也挺順口,——想到一本正經的大兒子,有個俏皮的媳婦在身邊,往後的日子總該有趣一些。

因此眼里便露出一絲笑意,頷首道︰「你們妯娌倆說得來更好,我也高興。」

盛二女乃女乃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強。

「娘、二弟妹、四妹。」初盈一一打了招呼,告辭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姝一直抿著嘴坐在旁邊,不論旁人說什麼,都是安安靜靜的,只在這會兒回應了一句,「大嫂慢走。」語氣平靜,听起來既不顯得客套亦不親近。

初盈的確忙了一天有點累,等回了房,招呼著謝長珩吃了飯,各自沐浴完畢,方才騰出空來歇一歇。

隨手抽了一本書,翻了兩頁卻看不進去。

「白天再看吧。」謝長珩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素衣素褲,使得他有一種家常隨意的柔和,「晚上光線暗,仔細看多了眼楮疼。」

這算是體貼自己嗎?初盈有一剎那的恍惚,放下書,「好。」

其實不是想,只是不想早早的爬上床而已——

新婚之夜的記憶實在是太不美好了。

那樣痛、那樣的粗魯,他做了自己認為對的選擇,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感受,還有等著生庶長子的兩個丫頭,和不知道是什麼關系的清屏公主。

原來彼此之間存在這麼多問題,夫妻真不是好做的。

今夜唯一好過一點的,是終于可以吹燈。

黑暗讓初盈自在了不少,也有膽量稍微翻一翻身,不像昨夜睡得渾身僵硬,感覺舒服了許多。只是還有些提心吊膽的,今晚……,等了許久,身邊的人卻沒有動靜,應該不做那件事了吧?

初盈等著身邊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那樣自己就可以安心入睡了。

謝長珩沒有睡著,感覺到身邊的妻子正在屏住呼吸,想了想,伸手模了過去,剛一觸踫到對方的身體,就嚇得人抖了一下。

「你、你……」初盈結結巴巴解釋,「你怎麼不吭聲兒?嚇我一跳。」

自己有那麼可怕嗎?謝長珩在黑暗里皺起眉頭,緩緩的收回了手,猶豫了下,又伸過去放在妻子的肩上,「睡不著嗎?要不要說說話?」

一直這樣下去可不行,總得慢慢適應一下。

初盈沒有動,但身體卻是僵硬的,「好……,你想說什麼?」

謝長珩覺得有點煩躁,從來沒在這種事上放過太多精力,然而下一瞬,又涌起一絲淡淡歉意,——不管怎麼說,她都是自己的妻子啊。

于是耐下性子,輕聲道︰「清屏公主說的那些話,別放在心上,她說得那些事倒是不假,只不過都是太子在的時候……」

在這方面的耐心悉數耗盡,語音戛然而止。

初盈听得他的聲音突然中斷,明白這是不想再說,——這個解釋未必有多好,但總歸還是開了口,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尊重自己,也算不錯。

自己也明白彼此間的氣氛不好,都已經做夫妻了,總不能一直僵下去,便想在肚子里尋模點話來說。

哪知道謝長珩卻松開了手,接著道︰「早點睡吧,明天回門還要早起。」——

初盈頓時泄了氣。

沒過多久,謝長珩已經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下,初盈反而更加睡不著了。

身邊躺著的這個男人,做什麼事都像是預先設定好的,不出一絲錯兒,沒有任何一點偏差,按照他既定的軌跡行走。

自己若是追不上,大概只有被他扔下的份兒吧。

第二天先去給謝夫人請了安,沒多會兒傅兆臣過來接妹妹,初盈便和謝長珩一起上了自家的馬車,回了晉陽公府。

今天這種場合,初容和初芸自然是要回來捧場的,不光如此,還各自帶了夫婿回娘家,一起慶賀妹妹三日回門。

因此一進屋,便是熱熱鬧鬧半屋子的人。

傅文淵和宋氏坐在大廳中間,宋氏一副望眼欲穿的神色,等小丫頭拿了墊子,初盈和謝長珩磕了頭,趕忙道︰「都快起來,坐下說話。」

初芸悄悄的打量妹妹和妹夫,看著倒是一雙璧人,可是兩口子十分客氣的樣子,想來私下未必有多親熱。心下不由撇了撇嘴,這還是新婚正該蜜里調油的時候,看來以妹妹的本事,這個出色的妹夫未必降伏的住啊。

心里這麼想著,嘴上卻是笑道︰「四妹,可比從前漂亮了不少啊。」

宋氏听了十分高興,朝謝長珩問道︰「阿盈沒淘氣吧?」

「沒有。」謝長珩笑了笑,「娘很喜歡她。」

做媳婦的,有什麼能比得婆婆的歡心更強呢?

「那就好,那就好。」宋氏听了更滿意了,——她一心盼著女兒過得好,自然愛听好話,願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再看謝長珩一表人才,把另外兩個女婿都比了下去,愈發覺得滿意。

底下又問起初盈在謝家的情況,謝長珩一一答了。

傅兆臣見母親一直跟他說話,怕冷落了另外兩位妹夫,傳出去反倒不美,因而打岔笑道︰「爹、娘,外面酒菜都已經備好,咱們幾個出去喝一盅。」

馬崢穩穩當當的坐著,汪宗元已經有點迫不及待,對謝長珩笑道︰「走走走,今日可要一醉方休啊!」

從前和謝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情分,一聲「表哥」叫的實在勉強,現今可是好了,彼此是正正經經連襟啊。

謝長珩在外面應酬從不出錯,對汪宗元的熱情反應從容,沒有驚訝和不適應,又和馬崢、傅兆臣打了招呼,禮貌的跟在傅文淵身後一起出門。

男人們都走了,女眷們頓時輕松起來。

馬氏已先笑道︰「咱們家的姑娘,一轉眼都變成了姑女乃女乃,現今只剩下珍姐兒,不過也沒幾年功夫。」

初珍莫名其妙被點到名,不自然的低了頭。

馬氏繼續在發感慨,「這孩子們說長大就長大,我們這些人卻都老了。」

她早幾年還想著讓丫頭生一個,自己抱過來養,誰知道沒那個運氣。

眼下兩個庶子都開始說親,就算有運氣養一個又能如何?養出來跟孫子的年紀差不多大,又有什麼意思?再說了,誰知道養大的是不是白眼狼?

無奈之下,最終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

初盈在家里自在的很,听著長輩和姐妹們扯著閑篇,自己只是膩歪在母親身邊,回娘家的機會不多,每一次都得好好珍惜。

「夫人!」周順媳婦一臉喜色走進來,「宮里來人了,說是皇後娘娘賜了幾道菜。」

宋氏听了,趕忙帶著女眷們出去謝恩。

等打發了宮里的內侍,吩咐把菜送一半去外面桌上,也不再等了,索性早早的開了宴席,等下還能騰出點時間,單獨跟女兒說說話呢。

初芸看了滿目艷羨,——幾盤菜事小,難得的是這份體面!

而且這個時候賞賜菜肴下來,多多少少有提點謝家人的意思,不要忘了,自家媳婦是皇後的親妹子。

如此一來,妹妹在謝家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初芸心里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

可惜今天初盈才是宴席的主角,誰還顧得上她?初芸胸悶氣短的吃著飯,看什麼菜都不順眼,吃著吃著,居然有一種想吐的沖動。

「三妹?」坐在旁邊的初容最先發現狀況,疑惑的看向她,「你這是怎麼了?」下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來,「該不會是……」

她在年初生了一個女兒,對這方面的事反應極快。

宋氏也是猜疑不定,吩咐道︰「快扶三姑女乃女乃進去歇著。」

等到吃了飯,請了大夫過來診了脈,——是喜脈!

初芸頓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驚訝的、恭喜的、羨慕的,著實讓她心里受用,先頭的郁悶一掃而空,嘴都快咧到耳根子那兒去了。

陶姨娘聞訊趕來,亦是歡喜無限念了好幾聲佛。

宋氏敷衍恭賀了幾句,回到屋里,目光落在初盈的肚子上,嘆氣道︰「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頭,你比別人的擔子更重。」

嫡長媳、丈夫今年二十五歲,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

初盈當然清楚這些,不過這種事急也急不來的,至于和謝長珩的小摩擦,也沒有打算告訴母親。

有句話叫做「好媳婦兩頭瞞,壞媳婦兩頭傳」。

只要不是要命的大事,初盈不會把在婆家的煩惱告訴母親,不然母親听了煩心,對婆家的印象不好,將來自己夾在中間只會更加為難。

謝長珩說了清屏公主的事,根本沒提前一夜的不快,在他看來,自身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吧?若是妻子鬧起情緒來,不過是耍小性子罷了。

「長珩待你可還好?」做母親的都是如此,總是要親口問一句才放心,甚至問了都不放心,宋氏又道︰「可別瞞著我。」

初盈笑道︰「挺好的,娘你不是都看見了。」

宋氏搖了搖頭,「夫妻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哪里能夠看得到?」這話說起來有點喪氣,于是打住,「不管怎麼說,你都得早點生下一個孩子。」

那語氣,分明是在說要早點生下一個兒子。

兒子?初盈有些走神,不會和謝長珩是一個性子吧?在心里搖頭,自己才不要那個樣子的兒子,一生下來,就得好好把脾氣改一改。

三日回門的姑女乃女乃,不能在娘家待的太久。

初盈陪母親說了會兒話,便出去和丈夫上了馬車,路上謝長珩隨口問道︰「听說三姨有喜了?」

初盈輕輕掃了他一眼,分析這句話里是不是隱著急切,可惜什麼都沒看出來,只得敷衍應道︰「嗯,有喜了。」

略有靜默,謝長珩又問︰「累不累?」

回自己家怎麼會累?只是這話不好對丈夫說,初盈點頭道︰「有點。」因覺得彼此間氣氛不好,找了話題,「方才娘還問了,問你對我好不好呢。」

謝長珩不防她這麼直接,說起這個來,「哦?那你怎麼說。」

初盈笑了笑,「你去問我娘就知道了。」

謝長珩見她耍起無賴來,不由啞然一笑。

忍不住扭臉打量起小小的妻子,烏黑明亮的眼楮,因為剛從娘家出門,還帶著一絲嬌憨活潑之色,讓人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謝長珩的腦海里閃過很多念頭,最終卻是一句都沒有說。

初盈單方面的努力覺得累,以為他沒什麼興趣,或者是覺得自己嗦,索性輕輕的靠在一旁,假裝瞌睡閉上了眼楮。

接下來,彼此一路無言回了謝家。

作者有話要說︰過程雖然是%&&……%……,不過小說就是小說,這本設定不是悲劇,所以結局會是花好月圓的,大家安心看吧。

大家可以回想自己戀愛和結婚的過程,都是需要慢慢磨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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