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覺得心里難受,為什麼要把蘭舟給牽扯進來?自己還不能去問,不然只會把情況弄得更加糟糕。
如果這件事不是謝長珩做的,問了,便會讓他惱火動氣;如果是他,會不會惹得他惱羞成怒,繼而更對蘭舟下狠手?
可是蘭舟,像一張白紙般單純的蘭舟啊。
「盈姐兒。」簡媽媽不放心她,出去了,又忍不住再進來,坐在旁邊安撫道︰「興許是葉二爺自己願意的,又或許是別的什麼緣故。」頓了頓,「不論如何,你可千萬不能跟大爺慪氣啊?為了一個外人不值當。」
初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對于自己而言,蘭舟……,並不能算是外人的,——可是如今已是謝家婦,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便是表露一下意思都不行。
簡媽媽勸道︰「事情都已經定了,難不成還能反悔不成?還是丟在一旁,好好的跟大爺兩個過日子,其他的就別再想了。」
「媽媽。」初盈閉上眼楮,忍住那微微潮濕的淚意,「蘭舟那麼好,我只希望他過得平平安安,不論是他自願,還是被迫接受這門親事,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低頭捂住了嘴,「這一切,總歸和我月兌不了干系。」
從前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現今又要害了他一生的幸福嗎?
內疚就像針一樣,尖銳的刺痛著自己的心房。
「女乃女乃,這怎麼能怨你呢?」簡媽媽有些著急,等下晌午大爺回來,要是瞧見盈姐兒這麼一副模樣,豈有不疑心的?不由喃喃道︰「其實……」
「女乃女乃?」凝珠在外頭傳話,「傅家來人了。」
初盈聞言趕緊收起情緒,深吸了幾口氣,揀起一柄芍藥望春圖的絹面團扇,自顧自的扇了幾下,心中略靜,方才整理衣襟應道︰「讓人進來吧。」
來的是周順媳婦,平時常替宋氏跑腿辦事的,笑吟吟道︰「四姑女乃女乃,咱們家二少爺要成親了。」又道︰「三少爺的親事也剛定下。」
初盈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家里出了什麼要緊事,原來是兩個堂兄弟成親,彼此間又算不上有多親密,不過按規矩隨禮賀喜罷了。
簡媽媽笑道︰「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呢。」
初盈讓人端了冰鎮甜湯進來,指了與周順媳婦,「外頭熱,你先涼快涼快。」
周順媳婦是個嘴快的,說起即將進門的傅二女乃女乃金氏,如何為母守了三年孝,傅家二爺又是如何的有情義,巴巴的等了媳婦三年。
都不是什麼新鮮的,初盈和簡媽媽早就知道了。
初盈心不在焉的听著,依舊想著蘭舟和清屏公主的事,突然心中一動,叫了凝珠進來,「你去準備給二哥成親用的賀禮,等下我回去一趟。」
眾人都是一怔,周順媳婦回神過來,笑道︰「大熱的天,不用姑女乃女乃親自走動,交給我帶回去也使得,改日讓人送過去也使得,就是過來報個喜訊兒。」
初盈有些煩躁,催促凝珠,「快去準備。」
周順媳婦遲疑道︰「姑女乃女乃若是想回咱們家一趟,且先跟謝夫人說一聲。」
「我知道。」初盈收拾收拾去了上房,把自己想回娘家的意思說了,因怕婆婆不願意,又道︰「去去就回,一準兒回來吃晚飯。」
謝夫人和周順媳婦想的一樣,以為她是新嫁娘想家了。
這不是什麼大事,謝夫人並非那種苛刻的婆婆,況且兩家本來就是通家之好,住的又近,因而爽快的點了頭,「去吧,等下替我捎份賀禮過去。」
初盈心下有點愧疚,應道︰「多謝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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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還親自跑回來了?」宋氏見了女兒自是高興,不過也有些擔心,「仔細你婆婆說你,這才出嫁一個多月的功夫,就想著往家里跑了。」
「我婆婆準了的。」初盈回到自家渾身放松,摟著母親歪纏了一會兒,「等下我還要去我的屋子呆一呆,睡一睡我的床。」
「你這丫頭!」宋氏皺眉嗔道︰「什麼你的床?以後不會再說這種小兒女的話。」——
嫁了人,就不是這個家的人了。
初盈的那點點歡喜被打落原地,慢慢安靜下來,攆退了丫頭,輕聲問道︰「娘,你知不知道蘭舟要做清平駙馬?」
這麼大的一件事,身為官宦家眷的宋氏怎麼會不知道?
但卻微微沉了臉,「你問這個做什麼?」
初盈明白母親的心思,低了頭,「那日清屏公主來謝家鬧事,虧得長珩手快,不然我還不知道怎樣,再說他從前還救過我一命,還在傅家最搖搖欲墜的時候提了親,這些都記在心里,也想好好的跟他過日子的。」
「那現在呢?」宋氏氣道︰「為了一個外人,你心里就解不開疙瘩了?」
「娘……」初盈傷心道︰「他說了會好好解決的這件事的,我信以為真,結果卻是這麼個解決法子!蘭舟做錯了什麼?」
「你怎知一定就是長珩做的手腳?」
「我……」初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時沉默無言。
如同謝長珩第一反應不相信自己,自己也不相信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沒有覺得任何驚訝,而是有點淡淡的難過。
一開始,彼此間就沒有開一個好頭。
本來就不是郎情妾意,而是因為各種原因才綁到了一起,要想彼此信任坦蕩蕩,不知道要走多少路,付出多少努力,還不如那些如未謀面的夫妻。
「傻丫頭。」宋氏心疼女兒,更擔心女兒女婿因此不合,安慰道︰「現在說什麼你都未必能信,還是等娘打听打听,興許只是蘭舟自己的主意呢。」
是嗎?會是這樣嗎?
即便是這樣,自己也高興不起來啊。
初盈情緒低落,又不好在娘家逗留太久,在宋氏身邊坐了一陣,便心下茫然起身告辭,坐著馬車,搖搖晃晃的回了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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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謝長珩隨意問道。
初盈點了點頭,應道︰「和我娘說了會兒話。」
謝長珩端著茶慢悠悠喝著,又問︰「兆榮兄弟幾時成親?」
「今年冬月。」初盈卸了頭上的釵環,洗了臉,換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外衫,從凝珠手里接了一杯茶,低頭連喝了幾口。
謝長珩靜靜的看著妻子,放下茶碗,「大喜的事怎麼還不高興?」
初盈漸漸覺得氣氛不對味兒,丈夫問得問題很平常,但是一個接一個,分明是意有所指,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麼?是在審問犯人嗎?」
凝珠見狀不對,趕忙低頭關門退了出去。
謝長珩嘴角浮起一縷笑意,「好好的,怎麼生氣了?」
初盈突然明白過來,他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如果自己不知道蘭舟的事,只是單純的為了兆榮回家,自然是高高興興的。
眼下自己的表現,分明就是有心事被揭穿了。
反應過來,忍不住怒目相向,「謝長珩,你別太過分了!我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算計完所有人,連和我說話也要算計一遍嗎?」
「妻子?」謝長珩笑容微斂,「所以呢,我的妻子一听別的男人出了事,不是等著丈夫回來問清楚,而是心慌意亂的往娘家跑?」不給初盈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葉蘭舟娶清屏公主都是我做的手腳?你可別告訴我,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初盈倒抽一口冷氣,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透明的——
甚至生出後悔,嫁給這樣一個心智如妖的丈夫。
傷心、難過、委屈,種種情緒浮上心頭,只是覺得累,忍不住朝窗外別了臉,心里一陣陣哽咽難受。
還不敢掉眼淚,不然落在丈夫眼里越發解釋不清。
謝長珩往椅背里靠了靠,臉色微沉,——方才是自己失控了,原本要說的話並不是如此,不知道為何,一出口就變成那個樣子。
早上听說了清屏公主的事,第一反應便知道妻子會疑心自己,想過好好解釋的,可是一回來就不見了人,妻子竟然慌慌張張跑回了娘家。
一個庶出的堂兄成親,哪里當得起她親自回去?分明是以此為借口,回娘家找人求證葉蘭舟的事,還有訴苦、抱怨。
她卻獨獨不相信自己,也不打算听自己的解釋,——是在擔心「揭穿」以後,自己會對葉蘭舟做出更絕的事嗎?
那一刻,還真想對葉蘭舟做點什麼。
謝長珩決定出去靜一靜,一出門,雨桐迎上來道︰「馬上就要擺飯了。」猜疑不定的往屋里看了看,「不如……,吃了晚飯再出去?」
「不了。」謝長珩淡淡道。
「女乃女乃!」雨桐朝里面喊了一聲,「大爺要出去了。」
意思是,趕緊出來勸一勸,至少送送人做個台階,偏生屋里一陣安靜,初盈不僅沒有出來,甚至連個回音兒都沒有。
謝長珩目光沉了沉,大步流星負手邁出了門。
秋綾和凝珠等人都是面面相覷,簡媽媽趕緊進了里屋,雨桐略作思量,快步追了上去,小聲問道︰「爺這是怎麼了?女乃女乃年紀輕,爺該讓的就讓一步,何苦跟小孩子一樣慪氣?就這麼走了,叫女乃女乃的臉面往哪兒擱?大伙兒都看著……」
謝長珩打斷道︰「嗦,回去吧。」——
讓?別的事可以讓,唯獨這種事不行!
雨桐跟在謝長珩身邊十來年,一個眼神、一句語氣,就知道他脾氣的深淺,不敢再跟上去,立在門口見人走的沒了影兒,方才折身回屋。
凝珠和秋綾忙著擺筷放碗,服侍初盈吃飯。
雨桐默默的加入了行列,也不去爭功勞,只在丫頭們手里遞一下菜,然後便靜靜的站在一旁,低眉斂目待命。
秋綾另外挑了個位置站,心里直嘀咕,——白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兩個人就鬧起別扭來?莫非……,那個葉蘭舟……,和女乃女乃有什麼不妥?
被這個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于是頭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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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街上被風一吹,謝長珩很快冷靜下來。
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麼沖動的走出家門,肯定會讓身邊的人疑心,等于表明了自己和妻子在拌嘴。
果然……,小兒女情懷要不得。
謝長珩自嘲的笑了笑,隨便找了家酒樓,要了幾個小菜一壺酒,也沒胃口,略吃了些便起了身,稍有猶豫,在糕點鋪子里賣了一盒子點心。
「給你們女乃女乃的。」
凝珠正在滿月復擔心,見謝長珩這麼快就回來了,還給主母帶了點心,頓時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笑吟吟接了,進去擺在桌子上。
初盈聞聲回頭,看見一襲月白色袍子的謝長珩走進來,面色沉靜似水。
心中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人又回到了從前,那個豐神如玉、仙骨珊珊,不帶一絲煙火氣的京城第一公子,而不是前幾日親密相處的丈夫。
凝珠笑道︰「女乃女乃,大爺給你捎的點心。」
初盈還在走神看著那襲白色身影,沒有開口答話。
謝長珩揮了揮手,「你們都先下去。」
雨桐看了看自家公子爺,再看了看主母,低了頭跟著秋綾等人一起出去。
謝長珩等人關上了門,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淡聲道︰「下個月初九是皇上的萬壽節,會有不少外省官員入京覲見,本來我籌劃的差不多,找個機會安排一下,應該可以將清屏公主嫁出外省,以後再無後顧之憂。」
初盈抬頭看著他,這種理智的語氣讓人覺得好陌生。
「葉蘭舟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謝長珩坐的位置側對月光,勾勒出他那無可挑剔的臉部輪廓,俊美的五官,讓人忍不住目光流連不舍。
初盈卻只看見那雙眼楮,深沉、冷靜,好似一泓深過千尺的無波湖水。
謝長珩繼續說道︰「你可不相信我。」頓了頓,語調平靜,「但是你用理智想一想,難道我是瘋了嗎?會用這種蠢辦法,讓自己的妻子永遠記住別的男人?」
不知道為何,初盈突然打了個冷顫。
「信與不信,你自己想過以後再做決定。」
初盈說不出一句話,——自己努力過,想要忘掉前世的所有事情,好好的過今生,他也曾放慢過一點點腳步,讓自己適應他的軌跡。
但是自己只走錯了一步,他就轉身離去。
撒嬌、耍賴、扮天真,忍住不要發脾氣,兩個人關系,好不容易才破開的一絲縫隙,一轉眼就這麼消失了。
本來應該傷心難過的,可是卻點了點頭,「不用想了,我知道你沒有撒謊。」
並非相信與不相信的問題,而是謝長珩如果要算計葉蘭舟,要瞞住自己,一定會做的天衣無縫,而不是現在這樣馬腳大露。
這一點,自己應該早一點想到的。
如果說他方才還有一絲失去理智,直接當面質問自己,不管不顧堅持要出門,那麼現在應該完全冷靜下來了。
知道在人前維護夫妻和睦的景象,記得給自己帶東西,也並沒有因為拌了嘴,就立馬賭氣跑到通房那里去睡覺。
他用最冷靜的態度跟自己解釋了,把一切改做的都做了,做到了最好。
沒有錯,卻讓自己覺得壓抑的難以呼吸。
「早點睡罷。」謝長珩自己先上了床,本來還有一句要說的話,說了應該能讓妻子感到安心許多,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到底還是一絲不甘心,一絲執念。
做不到完全無所謂,想以此作為懲罰,看妻子因為擔心別人而難過,那樣的話,自己是不是也會死心的快一些,今後過得更加理智。
有些東西一旦落下種子,就會慢慢發芽。
盡管眼下還是那麼的脆弱,輕易就能摧毀,甚至不會因此感到太過心疼,但是不知道為何,還讓它繼續的長在了那里。
或許只是想看一看,最後是怎樣枯萎的吧?
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所以才會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末尾有點意識流了,沒看懂的不要掐我,不過還是挺肥的,是本來寫好又追加上去的~~~冒泡吧,某顏會替初盈找回場子的,O(∩_∩)O~
初盈︰「我可是某顏的親閨女,謝狐狸你等著!」
謝某人︰「風太大,沒听見,沒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