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熱鬧(中)

作者 ︰ 薄慕顏

次日清晨,初盈打扮妥當去給婆婆請安。

月餅的事關系著謝家的臉面,再者謝長珩還追送了墨寶,少不得要回稟一聲,為免等下盛二女乃女乃尷尬,因此提早了一刻過去。

謝夫人才四十出頭,還沒有到年高嗜睡的年紀,也起來了。

只是還在梳頭,听說大兒媳過來的早,不好披頭散發的見人,便吩咐良辰,「昨兒的杏仁茶不錯,給老大媳婦端一碗喝。」

「夫人只當大女乃女乃是小孩兒。」良辰笑了笑,轉身出去讓人備熱水沖杏仁茶。

雪白的杏仁粉漿,熱騰騰的冒著暖氣,聞著甚是香甜,上面撒滿了碎杏仁、花生、芝麻等物,還有桂花、枸杞點綴,看著就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良辰笑道︰「大女乃女乃慢用。」

「多謝良辰姐姐。」初盈笑了笑,——自己等下還要回話,不便耽擱,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來,總算趕在婆婆出來前喝完。

又有小丫頭上來遞絹子來,接了一張擦嘴。

「好不好喝?」謝夫人一頭青絲如雲堆疊,珠釵橫斜、儀態萬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兒,現今面相依然比同齡人出挑。

「很香甜。」初盈起身見禮,道了謝,上前扶了婆婆坐下,方道︰「昨兒給親戚家門送月餅,瞧著家里做的不是很好,就去外頭買了。」

謝夫人也是從兒媳做到婆婆的,同樣做過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更在謝家生活了幾十年,一听便心下了然,淡淡問道︰「今年做的月餅送不出手?」

「也沒那麼糟。」初盈不好直接說妯娌的不是,笑道︰「我就是想著,既然送了就得送好一點兒,便做主換了,長珩擔心外頭買的失了禮數,又每家都補了一副字。」

兒子居然肯在庶務上費心思?比起家里月餅出了問題,這個更讓謝夫人驚訝,轉頭對蘇媽媽笑道︰「果然娶了媳婦就好了,不似從前,從來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現今也知道過日子了。」

蘇媽媽抿嘴一笑,不好背後多說小主人的閑話。

「你看著辦吧。」謝夫人斂了幾分笑意,隨意道︰「若是有不听話的,或打或罵,只管做主辦就是,不必來回我。」——

這便是全權撒手不管了。

婆婆這句話,多多少少有給自己撐腰的意思。

初盈不會听不出來,感激道︰「我年輕不懂事,先學著仔細點兒辦事,回頭不懂的地方,再過來讓娘指點。」

謝夫人淡淡一笑,轉而說起了別的家常閑話。

初盈一面陪著說話,一面思量。

處理月餅偷工減料一事,是自己做當家主母第一次行權,成則立威,敗則顏面威信大損,——這里頭,也是婆婆在考量自己這個兒媳。

******

初盈在謝家還沒有僕婦的人脈,查事效率不是很快,費了半日功夫,總算鬧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里頭的彎彎繞繞還不少。

謝家大廚房的上一任點心婆子姓于,在謝家已經做了二十多年,——一般來說,廚房上頭的人都是簽死契或者家生子,以免有人在吃食上做手腳。

要知道廚房可是個好地方,買進送出藏著大學問,即便只是負責點心這一塊,也足夠撈上不少油水,結果便有人眼紅盯上了。

也不知怎麼說動了盛二女乃女乃,頂下了于婆子,新換了一個姓張的婆子,——中秋節的那批月餅,便是于婆子最後一次的差事。

大約于婆子心里頭有氣,想丟個爛攤子給盛二女乃女乃,卻不料上頭主子換了人。

要說原本事情也好辦,把那于婆子抓來一頓打,差不多也就了了。

偏生這于婆子還不足五十,沒到老不能用的地步,卻意外的丟了差事,明顯里面有蹊蹺,和盛二女乃女乃月兌不了干系。

凝珠忿忿道︰「多半是二女乃女乃想著管不了事了,臨走之前再狠撈一筆,肯定沒少收那張婆子的好處!」

估模盛二女乃女乃也沒想到,于婆子會來這麼一手——

拔出蘿卜帶出泥,初盈有些棘手。

要罰于婆子,就必定會咬出盛二女乃女乃收好處。

自己剛進門不久,便鬧得妯娌大大的沒臉,別人說盛二女乃女乃閑話的同時,少不了要說自己刻薄,容不得庶出的弟妹。

況且一旦鬧大了,盛二女乃女乃心里肯定是要記仇的——

可若是不處罰,大家的眼楮都在看著呢。

凝珠建議道︰「要不……,告訴夫人?」

「不行。」初盈搖頭,「一點點小麻煩都處理不了,以後還當什麼家?便是娘不說什麼,家里人也會看輕我,下人們今後更是陽奉陰違。」

「盛二女乃女乃惹出來的麻煩,就找她去!」凝珠不滿道︰「憑什麼要女乃女乃來替她收拾爛攤子?她得了好處,咱們到處得罪人落埋怨。」

「找她有什麼用?」初盈笑了笑,「不消說,二女乃女乃肯定是要嚴懲于婆子的,只是這一鬧開,多半就恨上我這個大嫂了。」

簡媽媽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說道︰「不然……,我回去宋家問問夫人。」

初盈好笑道︰「哪有嫁了人,還凡事回去問親娘的?你們不嫌落笑話,我可丟不起這個人,再說往後怎麼辦?回回都回娘家不成?」擺擺手,「行了,我自己想想,活人還能給尿憋死?記住,可別在大爺面前多嘴。」

簡媽媽和凝珠齊聲應了,暫且按下不提。

******

晚上謝長珩回家,卻帶來了另外一個大的消息。

初盈上次在萬壽節上見到的孫氏,進宮了,封了正三品婕妤,——自己一直擔心惦記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而且有孫太後在上面罩著,一旦孫婕妤懷孕或者生子,位分肯定要升的,想來用不了兩、三年功夫,就會壓在蔣昭儀上面去。

要知道,如今四妃之位還全部空著呢。

謝長珩依舊還是一派從容,雲淡風輕道︰「外頭的事,你不用擔心。」

初盈看著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不要瞎操心。

沒錯,不論是朝堂還是後宮的事,自己都插手不上,而且依照丈夫的個性,也不會讓自己攪和這些,他自然會去盡力籌劃的。

畢竟孫婕妤得了勢,傅家式微,謝家也會跟著一損俱損。

況且還有祖父、父親,就連姐姐也不會沒個盤算,自己除了瞎擔心,說實話還真幫不上什麼忙。

論聰明才智,這些親人沒有一個不比自己強。

倒是謝家的後宅瑣事,這才是自己的責任、義務,不容也不許推卸偷懶,更不能依賴他人,只有憑自己的能力去解決——

做為嫡長媳就得擔起這個擔子,作為妻子就得安穩內宅。

用晚飯,謝長珩自己隨手倒了熱茶,坐下喝了兩口,暖了暖胃,微笑看著妻子,「你的月餅案審得如何了?」

初盈挑眉笑道︰「自然是秉公執法、絕不徇私。」

謝長珩听了,不由嘴角微翹,「原來還是個傅青天呢。」

初盈佯作嚴肅,瞪他,「大膽刁民!」

謝長珩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眼,微微嘟起的唇,忍不住柔聲道︰「天涼坐著冷,早點到床上去捂著罷。」

結果捂著捂著,兩個人反倒熱得把衣服都月兌了。

上次鬧了半個月的別扭,謝長珩像是為了把少了的補回來似的,周公之禮不免行的多了些,——初盈到底年紀不大,有些吃不消了。

原本想推辭幾句,可是一想到丈夫的那張臉,會不會惱羞成怒,以為自己嫌棄他欲求過多?再者說了,多那個啥……,應該會早一點懷上吧。

「在想什麼?」謝長珩的眼里閃過一絲不快,——自己在努力耕耘,身下的妻子卻在走神,任憑哪個男人,自尊心上都會有點受不了。

「沒、沒什麼。」初盈趕忙抱緊了他,避開視線。

看吧,自己猜對了吧。

打個馬虎眼兒他都受不了,更別說提出什麼來。

「嗯……」初盈一聲悶哼,受到了來自丈夫不滿的懲罰,身體快要被撞散架了——

哎,怎麼同樣一個人,白天和晚上卻不一樣。

謝長珩不知道妻子一直在月復誹,——事實上對于他來說,**的愉悅,遠遠次于了子嗣後代的重要性,自己需要一個嫡出的兒子。

當然了,如果能讓自己甘之如飴……

初盈臉色潮紅潮紅的,柔軟的手緊緊抓住丈夫的後背,整個人不自覺的繃緊弓了起來,片刻過後,發出了一聲悠長嬌軟的吟哦。

謝長珩也舒了一口氣,身上的熱度和興奮還沒有完全退卻。

初盈軟綿綿的推他,「重!」

對于妻子的「過河拆橋」,謝長珩沒有表示異議,他從來不在小事上糾纏,——除了剛才那種傷及男人自尊的,笑了笑便滑了下去。

初盈正在想于婆子的事,耳邊傳來一聲詢問,「是不是底下的人不好處置?你要是覺得為難的話,明兒我幫你發落了。」

有這樣的好事?

初盈只高興了一瞬,繼而從房事過後的迷糊中警醒過來,回頭看向丈夫,那又長又大的漂亮鳳眼里,有晦暗的光芒在微微閃爍——

他不是要幫忙,而是正在考驗自己。

誠然,只要他出面這件事就極好解決,但是那也正好說明了,自己沒有主持中饋的能力,不足以承擔謝家嫡長媳的重任。

盡管不至于為了這個休了自己,或是冷淡不理,然而自己在他的心里,便會成為一個懦弱無能的妻子。

只能在他的庇護下討好他、听命于他,而不是並肩承擔風風雨雨。

「不用。」初盈裹緊了被子,用一種帶有抱怨的目光看向丈夫,「你在外頭忙一天還不嫌累?管理後宅可是我份內的事,你不許越權!」

謝長珩的目光滿意了幾分,笑道︰「好,早點睡吧。」

******

初盈送走了丈夫,去婆婆處請安回來,獨自坐在窗邊思量整件事,——只要于婆子老老實實的認錯,不滿嘴亂咬人,事情就好辦了。

于婆子最希望的,當然還是回來做點心婆子,——但是不論盛二女乃女乃如何不公,于婆子做壞了月餅,且是故意的,這樣的人都不能再用了。

不然下人稍有不滿,豈不都要挾到主子頭上來了?

但是,于婆子也的確有些委屈。

本來該她繼續擔任的差事丟了,心中有氣,如何平息這股子怨氣,就成了處理這件事的關鍵之處。

月餅的事情不宜拖太久,婆婆和丈夫還在等著結果。

初盈讓人細細的打听了,有關于婆子的所有事情,很快有了決定,吩咐道︰「去把茶水上的甘草叫過來。」

甘草才得十二歲,做不了大事,一直在茶水上幫著燒水、倒水,——似這樣雜事上的小丫頭,平時別說進女乃女乃的屋子,就是進院子都沒啥機會。

因此一臉怯怯之色,跪下請安,「大女乃女乃。」

「起來吧。」初盈端坐在正中的椅子里,慢悠悠的喝著茶,等到甘草渾身都不自在了,方才輕飄飄問了一句,「你願不願意在我這兒做事?」

甘草正是于婆子的親孫女,祖母的事是知道的,原以為祖母沒差事了,大女乃女乃便要抓著自己出氣,心驚膽顫等了半日,卻不料是這麼大的一件好事——

在大女乃女乃院子里當差!

這可是滿府丫頭們擠破頭想的美事,除了夫人那里,便屬大女乃女乃這里最搶手,旁人不知道費多少周折,找多少人脈,還不見得能把自家人塞進來呢。可是夫人那里早就滿滿當當,不似大女乃女乃新進門,還留著不少的丫頭空缺。

甘草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連連點頭,「願意願意,婢子當然願意。」

「你別急。」初盈笑吟吟的,「你年紀還小,自己做不了主的,回頭問一問家里的大人,做了決定再來回我的話。」

甘草怔了片刻,眼里慢慢的有了一絲領悟之色,趕忙磕頭,「婢子這就回去問。」

初盈見她是個伶俐的,點了點頭,「去吧。」

如果甘草是個笨丫頭,就隨便派個掃地端水的差事,既然是個伶俐的,那就留在跟前觀察觀察,或許還有用得上的時候。

要做謝家的主母,手上沒有幾個謝家出身的下人可不行。

凝珠嘟噥道︰「倒是便宜了她。」接著又是嘆氣,「不過女乃女乃身邊,光有咱們這些人還不夠,我會幫女乃女乃留心甘草的。」

初盈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頷首一笑。

到了下午,便有丫頭通報于婆子求見。

「大女乃女乃。」于婆子進門便先磕頭,——按說她這樣有資歷的僕婦無須如此,但這個頭卻磕得極為認真,哽咽道︰「老婆子是來認錯的。」

簡媽媽反應極快,趕忙帶著人下去關了門。

「哦?」初盈往椅背里靠了靠,一臉和顏悅色,「起來說話。」還側首讓凝珠去倒了一杯茶,「給她,潤潤嗓子再慢慢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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