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芳辰(中)

作者 ︰ 薄慕顏

連著幾日的走馬燈似的熱鬧戲,終于落下帷幕。七路中文

謝家上下的人都已听說,長房的桐姨娘害病,都是因為丫頭曉月過的病氣,所以曉月讓送去了莊子上。幸虧桐姨娘發現的早,病得輕,只是還需要靜養一段日子,大女乃女乃連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原本初盈打算把雨桐送走的,可是很快就要過年,趕在這個時候,肯定會得出滿府的流言蜚語。

少不得再忍耐些時日,等年後再說。

雨桐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又送走了曉月,——初盈便嚴命霜兒守好門戶,不許任何人出入東小院。

霜兒本來就是個膽小如鼠的,加上攪和進這麼大的一件事,如今小命兒還在主母手上提著,當即連連磕頭,「女乃女乃放心,就是一直蒼蠅也讓飛進去。」

簡媽媽冷聲道︰「打起精神來,別出了事怪女乃女乃不留情面。」

霜兒惶恐道︰「一定,一定。」

初盈淡淡一笑,「下去吧。」

簡媽媽送走了人,回來道︰「可惜讓那個香杏給跑了,不然就能順藤模瓜,查出背後的人是誰了。」略作停頓,「其實不問也一樣,十有……」

初盈擺擺手,示意不要再說下去。

這種事要的是證據,別說十之,就是十之九分九也不行,況且自己心里已經有了主張。最最要緊的是雨桐「病」了,秋綾再出點什麼事,外人可不知道內情,只會認為自己進門不到半年,就把妾室趕盡殺絕了。

簡媽媽也不想多說這些煩心事,便揀了高興的,「女乃女乃就要過十六歲的生辰,可有什麼打算?」

「年年都過。」初盈淡笑,——不過還是有一點不一樣,以前都是在自己家,今年是頭一次在婆家過生辰,心里說不出的淡淡惆悵。

簡媽媽見她興致不高,自己也找不到什麼笑話來說,伸手摟了她,仿佛還是那個小小的粉團兒,「唉……,什麼時候添個哥兒就好了。」

說起這個,初盈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靜默了一會兒,將頭靠在了乳母的身上,輕聲道︰「媽媽,嫁了人好累啊。」

「傻丫頭。」簡媽媽反倒笑了,「做女人的都是這麼過來的,只要上頭長輩憐愛,身邊丈夫體恤,膝下再有兒女承歡,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初盈有些茫然,——或許吧,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夕陽西下,窗外一片五彩絢爛的晚霞景象。

謝長珩懶懶的坐在長榻一頭,腳邊是一個大大的銀炭火盆,正在看著對面做繡活的妻子,說了一句,「天涼了,這些活讓丫頭去做就行,仔細凍著手。」

「閑著也是閑著。」初盈頭也不抬,——不給自己找點事做,整天胡思亂想的日子更加難熬,膝下又沒有孩子,不然還可以分出大部分的精力。

孩子?不由看了看丈夫,分居一個月竟然有了生疏的感覺。

不由想起母親,那時候得知何九兒要被父親納妾,第一反應不是傷心難過,而是如何照顧好自己的子女,如何坐穩正室的位置。

那些少女情懷,大約早就被生活瑣事消耗殆盡了吧?

「在想什麼?」謝長珩看著那雙明亮清澈的眼楮,像是汪著水一般,配上白皙瑩潤的皮膚,越看越忍不住目光流連。

只是那清澈的目光,很快就順勢低頭下去回避開。

「還在生我的氣?」謝長珩低頭問道。七路中文

「沒有。」初盈捏住繡花針,把花樣遞到他的面前,問道︰「梅花好?還是竹葉君子好?我想著竹雖然是淡雅的,但是用得多了,便想換換,再說這件袍子是過年用的,花哨一點看著喜慶……」

「阿盈。」

初盈听他叫得親昵,心里卻只覺得不大順氣,語音略頓,又道︰「原本還想給你做雙厚靴子的,可是我手腳慢,便讓秋綾去納鞋底了。」

「阿盈!」謝長珩捉住她的手,「先听我說。」

初盈沒有抽出手,淡淡道︰「你說。」

謝長珩一時怔住,——妻子突然不鬧小性子了,表現的格外冷靜,本來是對的,為何自己反而不習慣了?

原本想好的話,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我知道。」倒是初盈先開了口,「雨桐是打小服侍你的,十來年了,從來沒有在你跟前辦錯一件事,你信她這也是人之常情。」又道︰「你怕因為一個姨娘的事,最後壞了我的名聲,所以才想把事情壓下去,都是為了我好。」——

還說什麼?說來說去都是這些。

謝長珩要說的話被說她盡,一時沉默無言。

初盈不想再說下去了,抽了手,起身道︰「累了,我去躺一會兒。」

謝長珩被晾在一邊,自己坐了會兒很是沒意思,想要找妻子說幾句,又覺得自己有點羅里嗦不對勁。

索性去了書房,拿了長劍站在梅花樹下舞了一陣。

平安低了頭,再旁邊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眼下都已經彩霞滿天了,公子爺還跑來書房舞劍,分明是就是來散火氣的,哪里還敢不小心?

「唰!」一聲清脆的收鞘聲,謝長珩手中的長劍已經入鞘。

平安一溜小跑過去捧了劍,看了看旁邊,「茶已經泡好了。」

謝長珩端起茶,「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幾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身進屋,又喚平安道︰「研墨。」

自己走到書案邊坐下,微微出神。

平安跟另外一個小廝如意對了對眼,彼此心知肚明,連個人手腳飛快,一個取了上等的白紙出來鋪上,一個趕緊添了清水急急研墨。

飽滿的墨汁從筆端落下,似乎帶著主人的情緒一般,龍飛鳳舞、遒勁有力,連著寫了好幾張紙,走勢終于稍微舒緩了一些。

平安正要松一口氣,哪知道謝長珩又撂下了筆,吩咐道︰「鈞天桐木琴拿出來。」自己走到旁邊的水盆邊,沾了綠豆面洗了洗手。

平安對著如意擠了擠眼,兩個人趕忙去開櫃子拿琴。

叮叮淙淙的琴聲悠揚響起,似那山林間的小溪緩緩而流,清脆悅耳,然而沒過多會兒,漸漸地好似匯入了江河,變得氣勢磅礡起來。

琴音越拔越高、越走越險,叫人听得不由提起心弦。

「叮!」不知何故,那琴聲毫無征兆的戛然而止,嚇得平安和如意一哆嗦,又趕緊站直了身體,垂下了眼簾。

謝長珩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手還放在琴弦上,但卻沒有再彈的跡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才問︰「平安,我最近是不是不大對勁?」

平安一臉苦色,一句話在嘴里擠了半天,「小的……,沒、沒看出來。」

第二天,正好趕上謝長珩在家休沐,一身家常的半舊蓮色長袍,腰間白玉帶,一頭青絲襯得眉眼分明,正從里屋跨步出來,「走吧。」

初盈便將手爐遞給了凝珠,起身跟了上去。

還沒出門,謝長珩先扯了扯初盈斗篷上的帽子,——一圈雪白的兔兒毛,把那巴掌小臉圈得更小了。

「大爺、女乃女乃走好。」秋綾聲音清脆,生怕滿院子的人听不到似的。

謝長珩自己披了雪紫色的大氅,初盈則是嬌俏的海棠色,比他矮了大半個頭,出門下了連廊,兩人的背影被素白雪地一襯,倒也十分般配適宜。

剛到上房門口,謝夫人便連聲道︰「快進來,外頭雪花亂飄呢。」

初盈跟在謝長珩後頭行禮,末了笑道︰「還好,不是太冷的天。」待婆婆示意,方才從凝珠手里接了手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謝長珩問道︰「娘這幾日可還睡的暖和?」

「暖和,暖和。」謝夫人與蘇媽媽一笑,「天天有兒子兒媳圍在跟前,我這心里能不暖和嗎?」又回頭道︰「你們先喝兩口熱茶,暖暖胃。」

「喲。」盛二女乃女乃人還沒有進門,笑聲先飄了進來,「大哥大嫂來得真早。」仿佛只有這樣說了,才能掩飾她沒有第一撥過來,又笑,「娘有什麼高興事呢?」

謝夫人微笑道︰「隨便說笑罷了。」

「娘。」謝長盛進門先行了禮,然後月兌下了石青色的刻絲暗紋大氅,對著長兄長嫂欠了欠身,「大哥、大嫂。」

初盈對他不熟,只是跟著謝長珩招呼了一句——

每逢休沐日,謝夫人跟前總是要熱鬧許多,這邊話還沒說幾句,謝長瑜和晏氏也一起過來了。

謝長瑜平日在母親面前十分恣意,不過每次見了長兄,就有點像避鼠貓,頓時老實了許多,規規矩矩的和妻子坐下。

晏氏挽了精巧別致的飛雲髻,除了金釵之外,還斜戴了一朵牡丹絹花,倒是給她平添了幾分顏色。見面行完禮後,對初盈笑道︰「過些日子就是大嫂的生辰,我做了一雙棉鞋,不知道大嫂喜歡什麼花樣?」

初盈笑道︰「哪里當得起你親自做鞋?」不過人家鞋都做了,再推辭也不合適,想了想,「不拘什麼樣,反正素雅一點就行,只是辛苦你了。」

謝夫人接話道︰「老五媳婦的針線還不錯,前些日子給我做了一雙,挺合腳的。」

「那從前我做的呢?」初盈假裝不滿,撇嘴道︰「娘得了心愛的小兒媳,就把我們前面的都給忘了。」

盛二女乃女乃湊趣笑道︰「可不,我這也吃味兒呢。」

「瞧瞧、瞧瞧。」謝夫人指了跟前的兒媳們,與蘇媽媽笑道︰「這一個個的還不讓人說話了?」嗔了初盈一句,「看把你嘴巧的,也好意思在弟妹們跟前說嘴。」

蘇媽媽笑道︰「那還不都是夫人慣得。」

晏氏只是掩面跟著一起笑,氣氛十分的好。

謝長珩不由出神,——什麼時候開始,妻子居然在母親面前這麼親昵?

看得出來,妻子和母親的關系挺好的,倒不是說妻子的嘴比老二媳婦巧,更容易的母親的歡心。

畢竟妻子是嫡長媳,母親因為自己也更容易喜歡一些。

看著母親眼里那發自內心的高興,再看了看妻子,她的神色也不似敷衍,只是最近……,她似乎和自己疏遠了不少。

或許等到開了春,妻子搬回正屋住應該就好了。

謝長珩兄弟幾個是過來請安的,婦人間的家常話插不上嘴,說了幾句,便一道起身先行告辭。

「都慢著些。」謝夫人看著兒子們走遠了,方才回頭,開始與媳婦們說正事,「說起老大媳婦的生辰,我想平日里老大媳婦忙里忙外的,也該歇一歇才是。」

盛二女乃女乃心里酸溜溜的,勉強笑道︰「大嫂是得好好的歇一天。」

謝夫人頷首道︰「老大媳婦的生辰宴席,就由你來操辦。」

「辛苦三弟妹了。」初盈道了一聲謝,又與婆婆含笑建議,「正巧年下還有一堆年貨要辦,諸多事項安排,三弟妹包攬了宴席的事,我也騰出個空來。」頓了頓,「只不過這是我頭一次辦年夜宴,還是覺得有些忙亂,娘可得提點著一些。」

謝夫人听她長篇大論的,猜度著下面必有話說,點了點頭,「要是人手不夠,我這邊再撥幾個人過去。」——

倒也沒說死,免得猜錯了媳婦的想法不好收回。

「下面的人倒是夠了。」初盈神色十分恭敬,笑道︰「再說娘身邊的人,哪能讓我拿去大材小用?」側首看了看晏氏,「就是想把五弟妹借過去,幫我幾天忙。」

謝夫人的心思飛快轉了轉,很快猜到了幾分,于是笑道︰「甚好,你們兩妯娌商量著辦,一起說說話也有趣。」

晏氏聞言怔住,——大嫂這是讓自己協理家務?!盡管只是暫時的,但……,這也太意外太過驚喜了。

幫著大嫂協理家務,那麼在下人們的眼里,自己的分量立馬就不一樣,——即便不能算是半個主母,至少也是在家里說得上話的人。

只要自己把事情辦好了,婆婆會高看自己一眼,丈夫亦會多幾分尊重,在謝家的日子更會舒坦許多。大嫂居然如此體恤自己,真是想都不敢想,這哪里是做妯娌的?一般的姐妹也不過如此了。

初盈看著她笑道︰「怎麼……,想偷懶躲起來不成?」

晏氏回過神來,笑了笑,「我笨,少不得跟著大嫂學一學。」又與婆婆笑道︰「看來只做一雙鞋子還不夠,還得再加一雙,算是拜師的學資才行。」

謝夫人笑道︰「你們妯娌間相處和睦,我也高興。」

滿屋子的人都在附和陪笑,只有盛二女乃女乃滿心惱火,——好一個傅氏,仗著自己有個做皇後的姐姐,就這麼瞧不起人!撇開有經驗的自己不用,反倒拉攏一個剛進門的小姑娘,不就是看不起自己庶出嗎?真是欺人太甚!——

可是恨歸很,卻也無可奈何。

初盈看到了她眼里的惱色,不過自從自己主持中饋開始,就已經把她得罪了。

再說盛二女乃女乃這種人,疑心病和自卑感太重,便是自己想貼只怕也難貼的上,反正這件事自己站得住腳,所以並不在意。

因為生辰壽宴的事,謝夫人說是有話要單獨跟盛二女乃女乃商量,初盈便和晏氏一起告了辭,兩個人前後腳走了出去。

初盈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婆婆真是一個妙人。

自己對晏氏的一番扶持,婆婆心里不會不清楚,做為一個重規矩的長輩來說,當然希望兒媳婦鎮得住場,而不願意看到寵妾滅妻的煩心事。

蘇宜君是什麼身份、性情,謝長瑜對她是什麼態度,晏氏又處在何等尷尬的位置,再沒有人比婆婆心里更清楚了。

「大嫂。」晏氏笑吟吟回頭,往後面打量了幾眼,「在看什麼呢?」

初盈抿嘴一笑,低聲道︰「我在看二弟妹會不會追出來。」打趣了一句不再多說,轉而道︰「走吧,天涼當心站在路上凍著,先去我屋里,一面喝茶一面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鑒于最近很抽,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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