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清早,雲霄和柳飛兒打點好行裝準備出發,因為事先打過招呼,怕動靜太大不方便二人北上之後行事,大家也都沒來送別,倒是只有康玉若和燕萍兩人站在柳府門口等待。見到此景,柳飛兒逗趣一聲︰「你劉雲霄什麼時候變成情場浪子了?若是你離開的消息傳出去,怕不是應天的姑娘小姐們都來送別,站得這滿街都是?」
一言出口,兩女一臉不舍的戚容一掃而光,康玉若笑道︰「妹妹仔細了,這可是你的府邸,我們來送你,你還嚼什麼舌根?倒是劉將軍這大清早的從你府里出來,才是要讓人嚼舌根呢!」
柳飛兒也不著惱,笑嘻嘻道︰「我就是一個厚臉皮的瘋婆娘罷咧,嚼我舌根有什麼意思?」
兩女到底也是常在閨中的人,開玩笑也只是點到即止,也不想耽誤二人腳程。看到日頭不早,康玉若便對二人道︰「從城里到江邊渡頭還有些路要走,妹妹和劉將軍不妨上馬車,讓玉若送你們一程。」柳飛兒點頭答應。康玉若和燕萍都是乘馬車前來,于是康玉若便和燕萍擠進一輛,雲霄和柳飛兒進了一輛。不須臾車便到了渡頭,四人跳下馬車,卻沒了言語。
半晌,康玉若才道︰「兩位珍重!」燕萍也跟著康玉若行禮道別。婚宴上醉酒一事,也算消除了她和雲霄之間的芥蒂,最起碼,雲霄也不會故意躲避排斥燕萍,轉而為一種理解和寬容,至于燕萍听不听自己那首短歌里的勸說,這就是燕萍自己的事了。
舟子解開纜繩,竹竿輕輕一點,船漸漸離岸而去。船上的雲霄突然掏出兩個布包,拋了過來,丟進兩人的懷里,大叫道︰「謝謝你們的錢袋!」
兩人慌忙接住,再抬眼看雲霄時,舟子已經換上了槳,船也已經遠了。兩人對著船影,拼命地揮著手,直到紅日高升,江面一片燦爛,什麼都看不見才罷。兩人低頭打開手中的布包,卻是一人一個木雕,都是上好紫檀木。
康玉若的手中的木雕刻的竟是康玉若自己,不過卻與平時穿著的寬身大袖的襦裙不同,上身是短而無袖的小襖,里面穿的似乎是熟絲對襟短衫,卻是遠足踏青穿的長褲,腳上一對小蠻靴,手執長劍,其人卻是在一株老梅之下作公孫之舞。底座上刻著兩行小字︰何苦空籬嘆花黃,莫學易安清減模樣。
燕萍的木雕刻的也是燕萍的相貌,不過卻是一身漁家女兒打扮,半坐在一只漁舟船頭,眉間含笑吹著一支短笛,兩側舷上魚鷹展翅欲飛,漁船中間掛著半張漁網,船倉中有幾十條魚兒,一個漁夫抱著魚竿枕著酒葫蘆醉臥船尾,斗笠蓋住了整個臉。底座上也刻著兩行小字︰夢里富貴紅顏老,不如醉臥溪頭享韶華。
兩人看著手中木雕,都是思緒萬千。康玉若的心思雲霄隱約感覺到一些,否則醉酒那天任由自己抱著也不至于不掙扎也不喊出聲,不過康玉若端莊賢淑,溫文爾雅終究不適合自己這般草莽性格,自己這一走,這丫頭怕是難免思念,留下這一句話,希望她可以好好面對未來的生活;對燕萍,雲霄對她的虛榮與傲氣也漸漸理解,只希望她別在富貴和紅塵中迷失了自己,免得到時候富貴未有,卻已白頭,不若趁著年輕,找個家道殷實的厚道人家嫁了,好好相夫教子,憑她的才華,將來兒孫中封侯拜相也無不可。
拳拳之心,都流露在兩座雕像之上,看似閑散的人,卻總是把每一個人都牽掛在心里。「這個笨蛋……」康玉若捧著雕像低頭笑道,眼淚卻滴在雕像上。
「當自己是個老夫子麼……」燕萍也轉過身去顫聲道。
雲霄二人在舟中就已經喬裝完畢,船靠岸時,一個郎中和一個道士結伴,信步走進了前往揚州的人潮之中。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揚州美景天下聞名,不過揚州無論正史還是野史,哪怕文人詩詞,在景物風韻上,都沒有人將其捧到極高的位置上,就連西湖,都比杭州的要「瘦」。真正讓揚州聞名天下的,是揚州的青產業。這也不奇怪,誰讓揚州是漕運樞紐呢!南面長江,往北,便是一馬平川;東面,就是讓隋煬帝毀譽參半的那條大運河,兩大水路的交接點,想不成為重鎮都難。往來客商多,各種「需求」自然也多,談生意的、結交官員的,正式拜訪有些不近人情,若是「一起嫖過」,就算剛剛還是陌路,感情也會立刻升溫。所以,某些行業無論揚州怎麼被屠城,都很快繁盛起來。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一是各朝都城,而是各地重鎮,必然小吃多、名勝多、故事也多,倒不是其他地方沒有那些好玩意好景致,主要是沒什麼人往那里跑,自然名聲不夠響。
揚州的青行業在杜牧大師的竭力吹捧下,自然天下聞名,各地歌妓們若是打出「聘自揚州」的招牌,價碼翻上幾翻都是有可能的。當然,這招牌在揚州打了沒用,因為揚州城里到處都是,雲霄和柳飛兒歇腳的茶里請來的歌妓,據說就是學的「正宗杜大師的《豆蔻詞》」,不過雲霄和柳飛兒根本沒心思听曲兒,只是在「小杜到底有沒有寫過這玩意」方面探討不休。原因無他,這位「深造」過的歌妓,顯然不如劉府李管事如廁時哼的《痛快曲兒》好听。
柳飛兒發揮自己「本業」特長,說話的時候眼楮都到處亂溜,突然停到一處,用肘頂了頂雲霄,示意雲霄看過去。雲霄眼楮一瞥,發現幾個青皮正按著小二,在小二的端來的茶碗里倒了一些藥末兒,威逼小二端上去。小二被逼得沒法子,端給了靠窗坐下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瞧著背影有點眼熟,不過一看到她背後的長劍,雲霄和柳飛兒都笑了,她也會被人下毒?有熱鬧瞧!
那丫頭似乎有什麼心事,端起茶碗一口就灌了進去。傻愣愣地看著窗外的天空。幾個青皮便笑嘻嘻地圍了過去。
「老套!你們就不能換點新鮮來?」小姑娘不屑道,「這種蒙汗藥才讓人睡兩個時辰,我這里有好幾種足夠你們睡兩輩子的。」
柳飛兒听了這話吃吃直笑︰「這丫頭說話什麼時候學得你的這般無賴了?」
雲霄翻翻白眼︰「耳濡目染,懂麼?親其師方能信其道!你個女潑皮現在不也變成女流氓了麼?」
「我咬死你……」
「雲霄哥哥、飛兒姐姐!」丫頭突然一扭腦袋,不顧幾個臉色難看的青皮,從座位上跳起,直接朝雲霄懷里撲來。
雲霄連人帶凳子一下子朝後硬挪了兩尺,才將丫頭正好抱住,朝柳飛兒苦笑道︰「這招肯定是跟你學的。快下來,都快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別老粘在人家身上!」
連哄帶騙才將扭得跟蜜糖似的藍翎從身上勸下來。丫頭居然穿了身男裝,發式也如同當初柳飛兒那般,在腦袋頂上總綰了辮子,長長地垂了下來。臉上連墨都不涂一個,身上雖然穿的漢民男裝,可是連束胸都沒有,大大一塊凸在前面,隔著十里路都能看見她腦門上刻著四個字︰「我是美女」,萬幸她是五毒教主,也萬幸有雲霄教給的劍法和輕功,不然從雲南來的一路上,不被擄走一百次,也被蒙汗藥毒翻一百次了。
「翎兒,我聲音都變成這樣了,你還能听出來?」柳飛兒不解地問道。
「能當眾說咬人的,天底下只有飛兒姐姐一人了,再怎麼變我也分得出來呀!」藍翎的臉因為興奮而變得紅彤彤的,「我去鳳陽找你們,結果打听了好久才直到你們到了應天,一路往應天趕,結果在這兒遇到你們了!」
雲霄和柳飛兒相視笑道︰「差點就錯過哩!」
幾個青皮徹底被這三個目中無人的家伙激怒了,立刻圍了過來,剛剛站成一圈,就齊刷刷地癱倒在地上,渾身抽搐。雲霄驚訝地看著藍翎,豎起拇指道︰「兩年不見下毒功夫見長啊!我都看不出來你是怎麼下手的,厲害!」
藍翎傲然道︰「你學來的都是半路出家的門道,最多配藥你拿手罷了,下藥的手法是祖傳的,有那麼容易被你們學走麼?」
雲霄指節朝桌上一敲,笑道︰「走了走了!這里是說話的地方麼!」三人都笑吟吟起身,朝大街上走去,柳飛兒和藍翎嘰嘰喳喳,共話別來諸事。說道雲霄醉酒、柳飛兒當眾撒潑一節時,藍翎不禁格格直笑,大笑柳飛兒如同潑婦。
柳飛兒則道︰「你當我願意撒潑麼?若是當時不撒潑才麻煩哩!」說罷,頗玩味地看了雲霄一眼,道︰「這個家伙不知道酒後做了什麼,人家兩個姑娘一個臊得不行站在原地,一個跑回房間半天不見人影,我若是不撒點潑,眾人刨根究底,怕是某些人面子上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