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內兵荒馬亂,到處都是一派喧鬧。最快最全盡在中文網()大都落入胡人手中數百年之久,城內的漢民早就忘記中原王朝所謂正統,只是麻木地看著「反賊」們——現在應該稱為王師——將作惡多端又沒來得及逃跑的韃子捆起來,拖到城外挨個兒砍了。不少宵小乘機發點小財,不幸被巡城的兵丁抓住,也拖到城外挨了一刀。
說秋毫無犯那是騙鬼的。入城之後的兵丁們的軍紀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幾個情節惡劣的被當眾砍了腦袋之後,一些兵油子們收斂了許多,加上犒賞的銀兩很快變發到了每隔兵丁的手中,大都城內的各種刑事案件立刻少了許多,人心隨之稍定。
徐達在拿下大都之後立刻將自己部隊的指揮權交給前來接應的湯和,易裝潛行南下了,湯和則率領部分軍隊作為先頭部隊向山西進軍。恢復日常秩序的工作一下子落到了常遇春的肩膀上。常遇春很著急,因為他知道,就在太行山下,就在井陘口上,還有一支部隊在苦苦支撐,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穩定好大都的一切然後揮師入晉,否則所有計劃都會被打亂。街市久久不能恢復正常,讓常遇春很是煩躁,最讓他郁悶的,是那些個韃子臨走的時候把能帶走的全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也盡量都毀了,別說查抄王公府邸一無所獲了,就連韃子的皇宮都能餓死老鼠,韃子狠哪,宦官沒帶走幾個,而留下的宮女都是上了歲數實在走不動的。
拖延許久,常遇春才下決心留下幾支部隊維持大都穩定,自己則率領主力向山西挺進。
朱能騎著馬帶著兵在街面上安安靜靜地巡視著,後面押著一串用繩子捆著的宵小。這類趁火打劫的貨色落到朱能手上絕對沒有好下場,每個街口掛著的人頭便是明證。拿下大都後,朱能沒有指揮部下繼續突入城內巷戰。對他來說,戰功,不過是一些虛妄,只要能攻下大都,他便覺得足夠。唯一遺憾的就是自己沒有爭取到出征太原的機會,不能親眼看到擴闊狼狽而逃的樣子。
整個王公聚居區已經是一片蕭條。攻下大都後,常遇春沒有敢在韃子的皇宮里過夜,也沒有一個將領敢在這些韃子王公的宅邸里留宿,犯忌諱。一切都是暫時閑置,等待應天派來的官員接手後再作計較。
每次巡街的時候,朱能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擴闊的宅邸。七年了,他心里還是有個解不開的結。這個結,在應天的時候被淡忘,但是當朱能回到大都的時候,又清晰地在腦海中糾結了起來。時不時,擴闊都會朝太原的方向望一望,心中遺憾不已,為什麼不能在她的面前親自登上太原的城牆?擴闊怎麼偏偏就把家眷都接去了太原!朱能覺得,自己沒有能夠攻下擴闊防守的城池,就不能以一個征服者的姿態走進擴闊的府邸,自己似乎永遠都是一個輸家。
到了街口,前面就是擴闊的府邸了。朱能撥了一下馬頭,本能地想要繞過去,巡視另外一條街,無意間,卻看到幾個兵丁的身影在擴闊府邸的門口進進出出。朱能眉頭一皺,雖然他並不待見擴闊,但擴闊好歹也是條漢子,穿上戰甲,就要遵循不掠劫不擾民的軍紀,月兌下戰甲,就要遵循冤有頭債有主的江湖規矩,折騰人家宅子算怎麼回事?
朱能朝身後一揮手,兵丁們會意,立刻抽出腰刀圍了上去,將門口的幾個兵丁制服。朱能策馬過去,望著幾個兵丁問道︰「大帥曾有嚴令,不得掠劫不得擾民,違令者斬!大都光復都十幾天了,還有你們這些敗類!捆起來,拖到城外砍了!」
幾個兵丁頓時就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我等不曾犯軍紀!」
朱能冷哼道︰「不曾犯軍紀?難不成你們到這兒走親戚來了?狡辯!」
一個兵丁連忙磕頭道︰「將軍容稟!只是這宅子里有個私娼,不要錢的,每次只要給點吃食就行!小的們雖領了賞錢,可比不得將軍們的多,也舍不得到那些金貴地方糟蹋不是?營里的兄弟多半都是在城內找私娼,咱們兄弟幾個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不要錢的……」
原來是這樣!朱能點點頭,旋即又覺得不對︰「胡說!私娼都在城東城南,怎麼到這兒來了?這是什麼地方!」
兵丁嚇得不行,連忙道︰「千真萬確啊,將軍!這些日子好幾個營的兄弟們都來過,大帥不信可以親自查看!」
朱能一陣狐疑,翻身下馬道︰「前面帶路!」兵丁連忙起身乖乖在前面帶路。
七轉八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剛剛跨進院子,朱能就听到正屋內幾個兵丁的。朱能皺了皺眉頭,停住腳步朝自己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往前跨了一步,高聲喝道︰「紫金山千戶、權知大都巡城將,朱將軍到——」
里面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會兒功夫,五六個兵丁提著褲子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趴在地上不敢亂動。
朱能冷哼一聲道︰「德性!里面是誰?哪兒來的?怎麼會在這種宅子里?」
為首的一個慌忙道︰「回將軍,里面是個私娼,一個饅頭就可以……哪兒來那女人也不肯說,小的們猜測多半也是被出逃的韃子王公扔下的女人,走投無路了才干這營生,要不然早就四散回鄉去了……」
朱能點點頭︰「倒也是個可憐人,可不準拿餿了的饅頭給人家!若是人想從良,就把她帶進東大營替將士們洗衣。」說著朝親兵道︰「進去問問怎麼是真是假,如果真是私娼,就把這些人放了;如果不是抑或是用強,都捆上帶走。」
親兵領命進屋,朱能掃視了一眼,踱出了小院。剛剛到大門口,還沒來得及上馬,親兵就氣喘吁吁地跑來,朝朱能行禮道︰「將軍!這事兒不好辦……」
朱能奇道︰「怎麼就不好辦了?問個話都問不出?」
親兵臉色為難道︰「回將軍的話,不論小的怎麼問,那個女人就是不說話,只顧著啃饅頭,怕是……怕是……」
「怕是什麼?」
親兵一咬牙道︰「看樣子怕是得了失心瘋……要麼就是個啞巴……」
「娘的……」憤怒的朱能握緊了手中的鞭子,「還真有不怕掉腦袋的……進去瞧瞧!」
再次走進小院的時候,方才那幾個兵丁已經被朱能的親兵捆了起來,看見朱能進來,連忙跪了一地大喊冤枉︰「將軍冤枉啊!小的們只听抓來的賊人說這是個私娼,委實不知是個瘋婆子……」
「啪!」朱能一馬鞭抽了過去,怒道︰「連一個活人是不是失心瘋都看不出來?萬一人家是韃子退走的時候被強暴的良家女子又該怎麼辦?你們還要不要腦袋了?再廢話老子先閹了你們!」
幾個兵丁立時閉嘴,跪在哪里瑟瑟發抖。朱能冷哼一身跨進了房門,看見一個赤身女子蓋了一條薄毯躺在床上,毯子就是胡亂搭著的,根本沒有掩住要害部位,可這女子根本不管,只顧著捧著手中的饅頭大嚼大咽。屋內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原本精致的湖絲繡花床褥上面污跡斑斑。
朱能快步走到床前,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時卻愣住了,眼前頓時升起一團水霧。在這一刻,積壓在心內幾年的那種恨,那種委屈,那種沒來由的嫉妒,那種沒法形容的羞辱,那種說不盡的遺憾頓時煙消雲散,不但沒有一絲快意,反而有一些悲涼。
「你呀,心軟得就跟棉花一樣,好了傷疤忘了痛,天生不能為帥只能為將……」臨行前,沈柔如是說。現在,朱能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發妻這句話的用意。
「金奴……」顫抖著手掀開薄毯,朱能立時聞到一股惡臭。「叭嗒!」一滴眼淚落到了原本光潔現在卻沾滿污跡的大腿上。
藺金奴突然停止了咀嚼,看了看朱能,朝朱能伸出了手。朱能一愣,在身上一陣亂模,旋即吼道︰「饅頭,有沒有?」
親兵連忙跑出去找來兩個饅頭,交給朱能,口中卻疑惑道︰「將軍,這……」
朱能嘆息一聲道︰「她是我和劉帥的故交……」
朱能說是這麼說,可是作為朱能的親兵,立刻明白了這個女人是誰。就算是白痴也都听過了那段在應天閨閣瘋傳的故事,要知道朱少千戶在閨閣中的名號如此響亮,就是因為「有情」二字,這些親兵再猜不出這個女人是誰,他們就不用再在這兒混了。
「我去找大夫!」一個機靈的親兵立刻反應過來,迅速退了出去。其他親兵立刻反應過來,有說倒水的,有說撒尿的,很快跑掉了大半。
「將軍,這些人……」守著幾個兵丁的親兵尷尬地問道。
朱能穩住心緒,淡淡地說道︰「不關他們的事,訓斥一頓放了,讓人守好院子,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再去外面租下一個院落……」
「是!」幾個親兵連忙押著人退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