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慶八年正月二十四日,追封涵良媛為正三品貴嬪,追謚賜號貞義貴嬪。
南宮玨心傷貞義貴嬪之死,一連五日,不曾召寢妃嬪。
杏雲殿主位娘娘去世,賢妃命我暫時執掌杏雲殿。
這日我看著內務府派來的太監宮女,一件件向外搬著杏雲殿正殿的家具和物事,樣樣兒都是涵姐姐生前所用之物,正心生感傷,忽然听見一個聲音說道︰「惜文見過姐姐。」懶
我回頭見惜文一身石青玉錦百褶裙,神情黯然,立在我身側。
我勉強笑道︰「妹妹來了,過來坐。」
惜文便在桌旁坐下,看了看四周,嘆道︰「如今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我听了這話,心中更生悲涼,說道︰「可憐涵姐姐那麼好的人……」
惜文打開手中的帕子,露出一色五支纏枝海棠珠釵來,說道︰「本想做好了,咱們五個姐妹一人一支的。沒想到……」
我觸景傷懷,握住了惜文的手,說道︰「涵姐姐在天有靈,定會體會妹妹的心意。」
惜文眼中淚光盈盈,取出一支釵遞與我,說道︰「這釵便送給姐姐,留個念想吧。」
又取過一支,沉吟了片刻,仍舊遞與我,說道︰「姐姐是皇上面前得寵的,必能說上些話。若是能得皇上恩準,將此釵與涵姐姐陪葬,也是不枉我們姐妹一場……」蟲
說著,已是泫然欲泣。
我听了亦墮下淚來,接過了珠釵,哽咽道︰「我去與皇上說便是了。」
惜文起身向我福了一福,低聲說道︰「如此多謝姐姐了。惜文還要去給其他姐妹送珠釵,先行告退了。」
我點點頭,手中握著兩支一模一樣的珠釵,想到涵姐姐再也不能在雲鬢插戴了,不禁心中淒苦。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內務府的掌事太監上前來,殷勤地說道︰「啟稟容小主,奴才們已收拾好了,小主想哪一日搬過來,盡可以來住了。」
我眉頭一皺,瞟了他一眼,說道︰「誰說我要進來住了?」
那太監也沒看出我臉色,猶自喜孜孜地說︰「小主如今是杏雲殿的主位了,可不要搬進正殿來住麼?」
我不欲與他多說,沖素月使了個眼色,素月遞給他一塊銀子,說道︰「這里沒你們的事了,下去罷。」
眾人便過來行禮,告退出去,待他們走得干淨,房中頓時顯得空空蕩蕩。
我緩緩起身,四下看了看,只覺得心中寂寥。
涵姐姐如此花樣年華,卻落得深宮寂寞,青春早逝,當真令人扼腕嘆息。
最後回頭看一眼涵姐姐的住處,我踏出門外,沉聲說道︰「鎖上罷。」
已近初春時分,院內積雪初融,暖陽高照。我的一顆心,卻猶如北風卷地,愁雲慘淡。
南宮玨連日不曾召我,我亦不敢貿然前去,縱然我有走宮令牌,又何必在此時去尋不自在?後宮妃嬪皆知南宮玨心情抑郁,個個如履薄冰,誰也不肯多行一步,多說一句,生怕觸了霉頭。
轉眼已是二月初,近日天氣和暖,我與靈芸、珺瑤、惜文四人同去瑩澈湖旁游玩,離得遠遠的,已見有人在樹下蕩秋千,靈芸笑道︰「這個好玩,我在家里的時候時常玩的。」
珺瑤笑道︰「難怪你總是一副上躥下跳的猴子樣兒!」
我和惜文听了皆偷笑,靈芸佯怒道︰「許姐姐定是不會玩,才取笑我。」
珺瑤不欲與她斗口,只是含笑不語。
走到樹下,只見是幾個宮女帶著常寧在玩耍,我從那日以後還不曾見過常寧,如今見了她,便笑道︰「常寧,還識得我們嗎?」
若是往日,常寧定飛奔著撲過來玩鬧,如今卻只是淡淡地抬頭,瞧了我們一眼。一旁的宮女扶她下了秋千,她垂首道︰「常寧見過四位母妃。」
我見她不似往日,不禁有些奇怪,逗她道︰「常寧果然長大了,舉止可端莊了不少呢!」
常寧仍然是淡淡的,說道︰「多謝容母妃夸獎。」
我卻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卻說不出什麼來,便問那幾個宮女道︰「常寧可是生病了?」
一個宮女上前恭敬地說道︰「啟稟容小主,公主殿體安康,不曾生病。」
我蹙眉道︰「怎麼常寧倒不如以前愛說愛笑了?」
那宮女看了一眼常寧,神色似乎有些猶豫,輕聲說道︰「回小主的話,自從……自從經歷那日錦煙宮失火之事,公主殿下……便是這樣了。」
我听了心下生憐,她一個六歲孩童,竟遭此突變,心中激蕩可想而知。
我彎腰攬她在懷里,她並不掙扎,亦不回應。靈芸等人在一旁逗著她說話,她總是不理,我心中惻然,溫言道︰「常寧可還記得涵母妃嗎?」
常寧听了這話,抬起眼楮來看著我。只見她一雙大眼楮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飛揚,卻猶如兩潭深淵,直望不到底。我心中一震,這哪里是六歲孩童的眼楮?
這樣的復雜,這樣的深邃,似乎充滿了絕望,又似乎飽含著仇恨。
這個眼神,我似曾在哪里見過。
當初我听到朝霞向我吐露實情以後,我望向鏡中的表情,就是這樣。
常寧,到底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輕輕搖晃了她一下,說道︰「常寧不記得涵母妃了麼?」
常寧終于開口,輕聲道︰「是涵母妃救了常寧。」
我聞言眼中一濕,忙忍住眼淚,強顏笑道︰「常寧很好,還記得涵母妃,常寧真乖。」
常寧微微一側頭,似乎是往日嬌憨的模樣,臉上卻滿是悲傷,她說道︰「涵母妃是為了救常寧而死的。」
我潸然淚下,哽咽得說不出話。身後的靈芸等人亦是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