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執意要我養好身子再起身,誰知附子湯的毒性竟是一直難以祛除,曾經的嗽疾本就沒好得徹底,這樣兩相沖撞,竟讓我身子日益虛弱,時好時壞。
梁王欲將我搬到前院內宅居住,我怕走漏了消息,一直不肯,依然住在後院。他無法,只得日日前來看望。懶
直到永慶十一年春,我才可勉強下地支撐著行走,梁王怕我病情反復,又歇養幾個月,見我神完氣足,便著手準備行裝。
我曾暗暗拜托他入宮打听消息,去年新近的秀女已有幾個得寵,蘭貴嬪的皇子已賜名永錫,上官曼雲為正三品明貴嬪,靈芸晉位為從三品芸婕妤,杜惜文為正四品文容華。
賢妃仍然是後宮之首,只是南宮玨卻一直不肯賜其皇後之位。
當梁王與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卻想起那一日,南宮玨堅決地對我說——
「若是朕可以不去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朕一定立容兒為後。」
想至此處,我淡淡一笑,往事如煙,也許,這些空口的許諾,他轉眼便忘了罷?
此時剛過端午節,我住進梁王府,竟然已經兩年多了,比在皇宮里的日子還長。
只是宮中事多,日子便格外難熬,而王府中日常事情極少,我又總是病著,時間便似乎過得分外快些。
這一日素蘭替我整理首飾,我臥床已久,出宮時又不曾帶得什麼,首飾便也沒有幾件,素蘭一件一件拿出來,用細布擦拭干淨了,又仔細地包好。蟲
她拿出一支釵來,不知為何卻有了片刻的猶豫,不一會兒,她輕聲問道︰「小姐,這支釵……」
我抬眼一看,見她拿的正是惜文曾贈給我的那支海棠珠釵,不由得心中微沉。
我起身上前接過珠釵,勉強向素蘭笑笑,說道︰「你先收拾其他的東西罷。」
素蘭看了看我的臉色,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終于低下頭去繼續整理了。
我手中攥著珠釵,緩緩向外而去。
院子里有著大叢大叢的花草,好多還是梁王春日里的時候怕我養病煩悶,特意吩咐人搬進來的,如今已是長得越發好了,隨風搖曳著,端的是繁麗無雙。
手心傳來隱隱的鈍痛,我才發覺自己的手捏得太緊了。
我仰頭看去,天邊的一抹流雲緩緩而來,清雅飄逸,我似乎又看到紫巔城的紅牆碧瓦中,我們姐妹四人無拘無束開懷大笑的樣子。
惜文,我們姐妹一場,你怨恨我也好,誤會我也好,我既已出了宮,我們再見的機會亦是渺茫了。
或許是我的罪孽報應,才會讓我最親近的姐妹也背叛我罷。
不舍地將目光收了回來,我蹲在花叢下,用珠釵緩緩挖起土來。
若能將前塵往事皆葬入塵土,我是否也能了無牽掛?
漸漸地出了神,不小心手上的力氣使得岔了,細長的珠釵陡然從中折斷,里面的香粉登時灑落地滿地皆是。
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我心中猛然一抖,竟驚詫地一動都不能動了。
我怔怔地看著零落滿地的香粉,幾乎停止了呼吸。
過去種種的零碎片段,一瞬間密密麻麻地串連起來,嚴絲合縫。
我捏緊了珠釵,將冰涼的釵子緊緊貼在胸前,幾乎要嵌進了身子里,悲聲哭喊道︰「珺瑤!」
…………
車輪轆轆作響,不知走了多久,車子外響起梁王低低的聲音︰「咱們已出了城了。」
我將簾子撩起一條縫隙來,向後看去。
高大的城牆上刻畫著三個大大的字︰安平城。
我在這里長大,在這里入宮,在這里生活了那麼久。
如今真的要離開的時候,我的心里,除了不舍,卻還有無數其他復雜的感情。
煩惱、痛楚、仇恨、後悔、失落……
安平城,自從父母去世,我又何曾在此感受到一絲平安喜樂?
我輕輕放下了車簾。
也許此生,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梁王和我都是簡裝,只隨身帶了幾個丫鬟和小廝,外人看起來,不過是富家小夫妻出行的樣子而已。
他似乎是知道我此時心潮澎湃,我听見他下了馬,吩咐小廝過來牽著,接著車身微微一沉,他已撩起簾子,進得車里來。
他坐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一臉關切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我勉強一笑,說道︰「哪里就那麼嬌氣了?我好得很。」
他仔細端詳著我的臉,說道︰「瞧你眼圈都紅了,是不是舍不得離開?」
我亦不想瞞他,便黯然道︰「畢竟我在那里長大的……」
他輕輕拍著我的手臂,安慰道︰「若是你願意,咱們隨時都可以回來。」
我傷感地說道︰「還回來做什麼?這里……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他听了這話,眼神一黯,頓了頓,說道︰「難道我的母妃你也不會想念麼?往後,也是你的母妃了……」
我臉上頓時滾熱,別過臉去,羞道︰「又胡說!」
他笑著攬過我的肩,用下巴輕輕蹭動我的頭發,說道︰「難道容兒不願意?」
我聞著他身上傳來的好聞的味道,岔開話題說道︰「原來王爺也燻香麼?」
他放月兌了手,點點我的鼻子,說道︰「我一個男人還燻香做什麼?」
我笑道︰「那難道是皂角的味道?還是誰送的香囊帶在身上了?」
他朗笑道︰「原來容兒是旁敲側擊來。」
他拍拍腰間,說道︰「哪里有什麼香囊,更沒人相送。」
我掩口笑道︰「我不信,誰不知道梁王賢名遠播,有多少王公貴族的女兒想要一見呢!」
他忽然正色說道︰「你既然早已知道我的聲名了,又可知我曾立過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