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凜一直以來對于政治都不怎麼感興趣,在他看來,都是一些虛偽的東西,美國總統有時候就是一個高級的演員。然而現在的他卻是比任何時候都懷念現代的民主社會,眼前的這一幕殘忍的景象,讓他開始對這個封建的君主制感到無比的厭惡。
至少作為一個現代人,他如果去刺殺國家領導人,不會導致七八個孩子倒在血泊當中。以斬草除根作為理由顯得是那麼的可笑,就如同一塊巨石老是在擔心雞蛋要將自己給敲碎一般。
他的耳廓里,分明響起了孩子們淒厲的哭喊慘叫。他的眼前,分明映現著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孩子,被鋒利的刀劍砍去了腦袋,戮進了前胸。小腿在無力地撲稜著,抽搐著,然後慢慢地躺倒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了……
黑紅色的血漿在他的眼前流淌、漶漫涌動。鮮紅的血花在他眼前飛濺,飄散……
這當然是他的幻覺,可是眼前出現的是結果,血淋淋的現實。
他的心緊縮著,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在狠狠地撕扯著,他恨老天給他的打擊!他恨蒼天給他的安排!那是殘忍的,那是不公平的!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這樣的人間慘劇,為什麼要讓他踫上呢?為什麼老天又不讓他阻止呢?然而即使是他今日能夠阻止,以後呢?以後將又會發生什麼呢?誰也不知道,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皇帝才能掌握著自己的命運……
「三郎可是要安葬這些反賊?」穆天柱見長孫凜將幾個孩子給放到一個簡陋的棺槨埋入一個大坑里之後,再看到他走過去將胡忠身上被綁著的麻繩給解了下來,便上前問道。
「是又如何?既然救不了他們,人死後也該燒些紙錢,以表我的心意……」長孫凜說著眼圈有些發紅。
「三郎萬萬不可,如此意氣行事恐怕會遭人非議。」穆天柱勸道。
「為什麼?」長孫凜的表情有些麻木,他冷冷地看了遠處的竇奉節一眼。而竇奉節也是鼻青臉腫地站在一旁,一臉鐵青地望著這個外甥的舉動。
他這個做舅舅的竟然被外甥給狠狠地揍了一通,這讓他心里是十分地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先別說這外甥的母親是疼愛自己的大姐,而他爹的官位也比自己的老爹官位大,品階高。更何況長孫家和竇家本來就是一榮俱榮、一毀俱毀的連體嬰關系。
穆天柱听到長孫凜問為什麼,他也是期期艾艾地說道︰「他們二人可都是聖上欽命要處斬的,三郎要安葬謀反之人,那是要遭到猜忌的。」穆天柱其實也听說過朔西坡所發生的事情,他是以為長孫凜之所以這般舉動。主要是因為單家莊曾經有個女子為了救他而「死」去。
「這我知道,但我必須要這樣做……」長孫凜明白穆天柱地好心,不過這些事情是必須由他自己做。而且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是因為那個救你而死去的女子嗎?」穆天柱詫異地問道。
「穆大哥,的確我和單家莊是因為她才有了關系。不過我和胡忠也曾有過飲酒暢談地緣分。也算是有過交情。雖然立場不同,但我也曾稱呼他一聲大哥。既然曾以兄弟相稱,我若是此時視而不見,麻木不仁,這還算是個人嗎?豈不令那些與我稱兄道弟的人都寒心?以後還有誰會願意與我相交呢?
猜忌也罷,非議也罷,那都是他們地事。更何況即便是沒有這一緣分,像他這樣的一條漢子也該死得其所。而單愛蓮那就更不用說了……」長孫凜頓了頓。就沒有再說下去。
他內心深處已是陰影密布。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夠由一個現代人的思想漸漸融入到這個古老的社會,除卻是因為無奈之外,除了是因為竇鳳的母愛外,憐卿的影響力也是巨大的。因為她給他毫無保留的愛讓他無限感動;因為她不顧社會地禮俗為他未婚先孕誕下一個女兒,給他一種家地歸屬感;更因為她放棄了一切仇恨的立場心甘情願的嫁入長孫府中,讓他有一種做丈夫該有的責任感。
而他似乎一直都在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為他做的一切,憐卿已經盡了一個愛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所該盡的一切義務。而他這個丈夫。曾經承諾過陪妻子會娘家一趟。讓她盡盡孝心。可是,這個看似簡單的承諾。長孫凜知道,他已經食言了。
穆天柱也是一個粗獷豪爽之人,他心里是被長孫凜地話語燙得辣辣地。他唯一與胡忠的交往便是之前地比試,然而此後這條漢子的硬性讓他內心是無比的佩服和尊敬。見長孫凜將胡忠的尸體小心翼翼地扶了下來,便喃喃地說道︰「三郎,讓我來幫你一把。待會我也要在這條漢子墳前掬一柱香,化一道紙。」
人死去後一切恩仇都是煙消雲散,所有的仇恨都是活人搞出來的。由于情況特殊,長孫凜只是找來莊里的木匠臨時做了兩個棺木,然後把胡忠和單愛蓮給安葬了下去,沒有做任何的法事和祭禮。
胡家的小阿妹自從醒過來之後,仿佛一切記憶頓失,一直都是傻傻愣愣地坐在床邊,要不就哭著要找弟弟。可是弟弟是誰,到底怎麼了,也許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胡大嫂只是一個鄉下婦女,對于一夜之間家中的慘變,她也是渾渾噩噩的不知所措,喪夫失子的劇痛讓她實在是承受不起,一下便病倒在床上。
由于穆天柱還需要帶兵駐守在此一段時間,長孫凜便讓他幫忙多照顧這一對可憐的母女。他也曾考慮過帶她們回到長安,只是想到自己回去可能還是一團亂麻,所以也就先這樣辦了。而其他事情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是由得奉命主掌此事的竇奉節來處理,而長孫凜則是騎著馬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長孫凜一個人騎著馬郁郁寡歡地走在黃土官道上,遙望江關,夕陽斜照,暮色中飄過幾團灰色的愁雲,瑟瑟的冷風中飄蕩著幾縷殘煙。
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地方可去。他竟然害怕回到長安,回到他深愛的女子身邊,因為他害怕對她描述這幾天自己的經歷,或者說他害怕做那個傳報壞消息的人,他害怕看到她听到噩耗之後的反應。
眼前的池塘因為冰雪融化變得靜謐而清澈,池塘岸的田野廣袤無邊,荒原也寫著原始的詩意。春天清新而飄渺的鳳就輕輕地掠過了長孫凜的額頭,岸邊另一端的村莊點綴在如鏡的池塘和寧靜的鄉村風光中。
這里經歷了太多鮮艷、刺眼甚至血腥的色彩,以至于當長孫凜看到這一副盛世大唐之下美麗的鄉村圖片,讓他心里卻是卻是諷刺般地產生了一種恐懼。這種所謂的盛世太平,這種所謂的寧靜和諧,都是有一種選擇性的,這種殘酷的選擇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不由會產生絲絲的心寒。
去哪里呢?難道要回去找李世民辯論一番?跟他討論所謂的民主、所謂的求同存異?這可是一個聳人听聞的大笑話,長孫凜突然發現自己以前是多麼的幼稚。這種仇恨糾纏的事情,是永遠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這便是政治,這便是帝王,伴君如伴虎,自古以來,功臣良將之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冤魂枉鬼,更何況是一群謀反的不二之徒?
新豐鎮位于通往長安城的官道旁,是個熱鬧的地方。在秦朝時叫做驪邑,因為著名的名勝風景驪山而得名。盛唐時期從新豐一直到長安城的東城門,沿著官道兩旁都有賣酒的攤點,這些賣酒人都是沿途村莊的村民,那些趕路的人隨到隨喝,付錢多的多喝付錢少的少喝,人們把這種飲酒方式叫做「歇馬杯」。運氣好的時候,行人們還會遇上免費贈飲。
經過了數日信馬由韁地任由馬匹隨意游蕩,最後老馬識途還是把長孫凜帶回了長安,只是原先那個風華少年此時因為長途草行露宿而顯得十分憔悴。當他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一切卻是仿若隔世。
盡管一路上積雪融化,柳樹枝頭女敕芽綻露,小鳥兒婉轉噪鳴,這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初春景象。然而春天已經到來,冬天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