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未定之際,我大呼救命,直到雙腳虛軟地感受到大地母親的存在。我恨恨地回頭,怒目相向,而那雙鳳眼正陰鷙地注視著我,單眼皮被怒氣撐出了稜角。
「干嘛裝神弄鬼嚇人,會輕功就了不起啊!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哪!」此刻急怒攻心,哪管得了尊卑之類的身外物,我口不擇言地朝他大叫。
他眼瞼微縮,半眯的眸子怒火中燒,頃刻間欺身近了我身前,伸手探向我懷里,速度之快容不得我做出任何反應,哪怕是一聲尖叫。
他迅速抽出黃鸝,單手托住,點足逍遙直上,輕輕地將它放入巢內,引來幾聲悅耳動听的鳴叫,細听之下還伴隨著一陣稚女敕的「嘰啾」聲。
旋身翩然落下,墨黑的發絲飛揚飄散,淺綠的紗袍被風吹出一個圓,內層的墨綠色錦衫層層疊疊旋出一朵盛開的菊花。
未待他站定,我不屑地冷哼一聲,抱起茵茵回屋講故事去了。
飯後,無憂從房中抱出一摞子換洗衣物交給月清,自從月清來了之後,洗衣做飯幾乎被她全包了。看她挺辛苦的,有時我也搶著洗洗。
趁著她帶著茵茵午睡的當下主動開洗。風和日麗、陽光明媚,我端著小板凳來到井邊打水洗衣。初春的井水暖暖的,我一時興起哼起了兒歌,「我是一個洗刷匠,洗刷本領強。我要把那舊衣服,洗得很漂亮。洗了領子又洗袖,雙手飛舞忙,哎呀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
最後一句真的變了樣,我邊哼邊盯著地上漸漸拉長的黑影,黑影生出一個枝杈,那枝杈也漸漸變長,眼看就要和我的脖子相交。
我猛地連衣帶盆向後砸去,高呼「救命」,抱頭竄到一邊。我的鬼哭狼嚎驚得無憂立即沖了出來,連忙問我「怎麼了」。
我遙指黑影的方向,大喊「刺客」,視線順著黑影慢慢上爬,主子肅然而立,袍子不斷地滴答著水,腳下一灘散亂的衣服。
「是你?怎麼又是你?嚇死人的要!你怎麼不躲開?」我激動難抑,說出一連串的問題。
無憂驚懼地看看主子,又看看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抓頭撓耳。
他狠狠地將手里的衣服甩給無憂,憤憤地離開,臨走丟下一句,「連衣服都洗不干淨的人不要再洗了。」
無憂訥訥地攤開衣服,寬袖銀絲邊墨綠綢衫,這件我有印象,確實是我洗過的。翻過身,一滴黑色的墨漬赫然引入眼簾。
我頓時傻了眼,怎麼可能?當初洗的時候是我和月清一起清洗的,我搓衣她清洗,根本沒有這個污漬的。
我扯起外裙,捏了一角白色襯裙,使勁地摩擦那塊墨漬,白布一下染上了黑色。這明擺著冤枉我嘛!
怒中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我拿了證物就沖前去找他理論。
無憂閃身攔在我跟前,懇求道,「姐姐,別生氣,你這樣貿然沖進去萬一主子大怒,你反而落不著好處。」
「今兒個我就要好好跟他理論,哪有這樣整人的!」我伸手推開無憂,卻怎麼也推不開,小伙子較上了勁,力氣還挺大。
「好姐姐,別這樣,你看,你以後也不用洗衣服了,這也是好事啊。」無憂一邊攔我,一邊說。
我「這倒也是,不過不還是得月清一人洗嘛,不行。」差點給他說動,轉念一想還是不行。
「以後我幫月清姐姐洗衣服,這樣可以了吧?」無憂急切地表態。
「你會洗衣服?」我看著他,眼露不信。
「洗衣服很簡單的,我會。好不好,姐姐,你就听我一句吧。你再想想,萬一你惹怒了主子,最倒霉的還不是我啊。」他委屈地說,一臉苦相。
我這人就是心軟,見不得別人受委屈,仰空長嘆,松開了他。
他也松下一口氣,歡天喜地地撿起地上的衣服,抱去井邊洗了起來,倒還有模有樣的。
我搖頭苦笑,回了房間。
那天,我看到鬼神就遠遠避開,反正伺候也不差我一人。他也不再沒事找事,倒也相安無事。
翌日一覺睡到自然醒,眼清目明,渾身輕松。我信步走出房間,無憂和茵茵在院中逗弄這我那只鼠仔,鼠仔全身細細尖尖的,正用小爪子撥弄著一小塊饅頭。
打過招呼問過好,我從廚房提了竹籃子進林子采竹筍。小筍露出尖尖的腦袋,漫山遍野,過不了多久,它們都會長成挺拔俊秀的翠竹,那時候,若是相見,我們還能認出彼此嗎?
大清早的,我就開始莫名其妙地感懷起來,真是應了「斜托香春筍女敕,為誰和淚倚闌干?」
我蹲下拔起一支竹筍,唱起歌兒來。「尖尖頂,
細腰身,
我是一支小竹筍。
春風吹,
春寸淋,
冒出地面長不停。
長得直,
長得正,
長成青竹把胸挺。」
這嗓音自從變故後就一直有些沙啞低沉,倒也隱約有點性感的意思。好吧,我承認用如此性感的聲音唱童謠是一種罪過。
雖然竹筍遍地,卻只有剛出土的吃起來才又女敕又鮮,清明前夕要找這種細筍兒還挺不容易。不知不覺走出好長一段,半籃子竹筍已有些沉甸甸的,我放下籃子活動了下筋骨,長時間貓著腰也挺累的。
這舒腰展臂果然還是有好處的,一眼就瞥見一丈開外一株紫黑色的東西,莫非是……?我興奮得有些緊張,一步步靠近,就怕一下撲過去煙消雲散了。
皮殼呈紫黑色,泛著漆樣的亮澤,一看就是野生紫靈芝,久經日曬雨淋,吸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氣,色澤鮮艷,光澤自然,再看那傘狀,足足有百年老龜的龜殼那麼大。
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知我時運不濟,特地天降此等寶物聊以慰藉。雖說極可能只剩一年壽命,卻總比潦草度日要好許多。
我把竹筍扔掉了一些,放進靈芝,再均勻地鋪上竹葉,打道回府。
剛出林子,月清就迎了上來,接過我手中的籃子,埋怨道,「怎麼去了那麼久,早點都快涼了。」
我但笑不語,心里卻似有面小鼓不停地捶打,那感覺像極了即將騎著戰馬經過凱旋門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