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祭品偷了是給誰的？你若說出幕後指使之人，我便酌情從輕發落。」李女乃媽示意眾人安靜，眯了眼盯著我說。
她絲毫不掩飾眼里的恨和怒，表面上是落在我的臉上，但我清楚那眼神背後另有其人——表少爺。此刻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她為何會視他如眼中釘肉中刺，以至于想盡辦法對我這丫鬟下手。
「那幕後之人就是……」我停頓了一下向她扯出一抹笑，「就是……我肚里的饞蟲。」她的臉色從期待到失落再到陰狠，悉數收入眼底。我痛快地大笑起來。
「我看你是活膩了！來人，掌嘴！」她憤怒地扭曲了臉，在猩紅朱唇的映襯之下更顯猙獰。
小腿上的壓力突然減輕，這才意識到一直被人當馬騎著，身後的大漢繞到我面前，立手為掌，唰唰地扇將過來，一連十幾個正反抽，動作嫻熟麻利，直扇得我眼冒金星。
「還不老實交代？」李女乃媽喝道。
我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冷哼著扭過頭。她顯然被激怒了，丹鳳眼折成了吊三角，下令道，「拖下去，五十大板。」轉念一想，改口道，「不，雙倍！」
「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開開恩，放過小草吧！」小花大哭起來，跪著挪到她身前，不停地磕頭，撞得地面咚咚地響，我沖上去想拉住她，卻被身後的狗腿子死死鉗住，動彈不得分毫。
「這里是怎麼了？」清亮的聲音插了進來，是花嬸！
「喲，花總管大駕光臨啊！只不過是有些不知死活的私偷了祭品，大伙兒商量著如何處罰呢。」李女乃媽扯開紅唇笑說，那笑假得令人作嘔。
「就是地上這些青團？」花嬸問道。
「這可是專門祭祖的，連主子們都不敢吃，夫人還特地吩咐改日多做些給大家解解饞呢。」李女乃媽整整鬢角，突然由發怒的獅子變成了一只傲慢的母雞。
「一早老夫人就交代取些青團留著，我特意囑咐了小草幫我取一些，我說等了半天怎麼不見人影呢，原來撩在你這兒了。」花嬸看看我，又看看小花，嘆息地說，「你看看，好好兩個姑娘，被折騰成什麼樣兒了！」說著將我倆都拉了起來。
長時間地跪壓在地雙腿早已麻木，驀然起身腳底如踩針氈，幸好花嬸人胖力氣大，滾圓的膀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我扶穩了。
小花虛弱地斜靠在花嬸另一側，額頭皮開肉綻鮮血淋灕蜿蜒而下，看得我心驚肉戰血氣翻涌，恨自己無能，竟然要讓如此弱小之人挺身保護！
「若真是為老夫人送去，這丫頭怎麼藏頭藏尾的？而且她親口說了這青團是她肚里的饞蟲吃的，在場所有人都可作證。」眾人均點頭稱是。
「你若不信大可直接去問老夫人。」花嬸半抱著我倆欲轉身離開。
「慢著！」李女乃媽伸出一臂擋住了去路，「誰不知你花大總管是老夫人遠親哪！不過今兒非得把事情弄個明白了，不然人還以為我不分青紅皂白動用私刑呢！」李女乃媽聲音不大，卻正好讓在場人等听個一清二楚。
「你想怎麼樣？」花嬸捺住火氣問。
「夫人專管內務，當然是交給夫人處置。大伙說是不是？」這回她拉高了嗓音，引來陣陣附和。
花嬸欲出言相辯，我在她耳邊說了句「暗箭難防」，示意她松開緊挾的胳膊。事到如此，我不願再連累任何人，尤其是對我好的人。
我邁出一步，傲然而立，春風吹起衣角，有股飄飄欲仙之感。穩住心神，我凜然說道，「今日是我自己跳進了你的坑里，只怪我沒防小人，怨不得別人。你要怎麼處置都可以，但不要肆意牽連他人，不然就算到了你家夫人那里，我也可以倒咬你一口。」
李女乃媽得意地瞟了眼花嬸，吩咐狗腿，「將她先關入柴房，祭祀一過交給夫人發落。」
狗腿子聞聲而上，立馬將我逮個嚴實，一直到被扔進柴房，我的眼前依然是花嬸焦急的神色和小花血淚模糊的小臉。
所謂柴房，就是一個廢棄的巴掌大的屋子，四面僅有一扇窗戶，被人用木板釘了個嚴絲合縫，屋里充斥著霉味。我從地上爬坐起來，借著門縫中透過的一線亮光四處細細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有生命的動物，心下有了結論，這是一間連老鼠蟑螂都嫌棄的房子。
剛才被那狗腿子狠狠推了一把，膝關節砰然撞地，這會恐怕早已腫脹青紫。來了這霍府三番兩次地受傷，那個將我丟來這里的殺手究竟是何用意？借刀殺人？折磨死我？還不如一刀了結了痛快！虧得我一度以為他是心存善念手下留情呢。我就是一小白！
現在差不多該未時了，不知無憂樂清他們是否開始找我。若他回來發現我不在，會否擔心呢？若是得知我被關在這里且有性命之憂，會否來救我呢？
胡思亂想一通，腦袋愈來愈沉，我看到了先生微笑著撫琴低吟，我喝著美酒嚼著花生陶陶然忘了今夕何夕。突然間先生的臉化為骷髏鬼魅地從高空俯沖而下，呼嘯陣陣陰氣連連，森森白齒中吐出一枚硬幣，硬是要我吞下，而我竟然閉不了嘴，眼睜睜地看著硬幣墜入口中，直沖喉間。
就在硬幣將要順道滑入時，徹骨的寒冷引發了戰栗，一個激靈醒了。屋子里黑暗無光，我竟然靠著牆頭睡著了，身下傳來一片冰涼，猶如躺在了冰凍的河面之上，照這樣非得了關節炎不可。
強忍渾身酸痛，扶牆站起活動了下筋骨，血氣暢通不少，不過噩夢的陰影久久不見消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更是讓人得慌。
我使勁推了推門，木板雖舊卻很堅實，外頭悄無聲息唯有鐵鏈發出撞擊聲回旋不絕，似是奏響了黃泉挽歌，听得毛骨悚然。
就在響聲漸漸消散之時，鏈子驀然又發出聲響，見鬼了，這鐵鏈會自己動。我匆忙往後退，才退回兩步便已撞上了牆角。
我惶惶然地盯著那兩扇門，生怕下一刻真有骷髏鬼魂進了來。門「吱呀」大開，暮青色的背景中出現了兩具人影。
「你們來得可真夠晚的，我都等得不耐煩了。」我沖著他們叫道，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線是顫抖的，這就是關黑屋的功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