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和風宮,宮門口停著一頂杏黃頂的八抬鑾轎,一名小太監已在一側拉起了轎簾。
他腳下未作絲毫停頓,一溜煙地抱著我鑽進了轎子。
太子的鑾駕果然寬敞豪華,里邊一排紅木軟榻,靠壁一對團龍紋錦墊,兩側各一張小幾,幾上擺著水果點心和幾冊書卷,窗戶邊上垂下兩個繡花錦囊,隱約是薔薇花香。
他陰沉著臉將我放入軟榻間,向窗外揮揮手,那小太監細聲細氣地喊了句「起轎」,隨後拉下了簾子。
我平躺在軟榻上,死盯著轎頂的祥雲瑞獸圖案,心里的一股氣憤憤難平。在他許我側妃之位時,我早明白以他一人之力要將我這個一無後台二無作為的小宮女抬上高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要立我,勢必得到兩個人的許可,一是皇帝,二是正妃,只是我不曾想到,他竟然會以妥協和交易來實現這個諾言。
沉默,無聲無息地蔓延,猶如一潭死水,禁錮在一方有形的容器里,令人沉悶壓抑。我素來不善于冷戰,還是選擇了把話挑明,「你和她洞房,是為了讓她同意立我側妃?」
他的目光流連在窗邊晃動的錦囊上,片刻後,點下了頭。
「為了讓皇上同意,你同意了霍小姐的封妃?」霍瀾依雖然早與皇帝交好,但她畢竟是霍雪靈的親佷女,他的親表妹,更重要的是在他心里,一直對這個害死他娘的父親耿耿于懷,必然不會同意他倆的婚事。若是皇帝一意孤行立她為妃,勢必加深父子之間的芥蒂,我想一般男人是不會為了一個感情寄托的替身去舍棄一個兒子的,何況還是心中真愛留下的唯一骨肉。
他偏轉頭看向我,深深地凝視,「既然你這麼聰明,為什麼屢次讓自己陷入危境受傷呢?」
「這個側妃,我寧願不要。」我側頭與他對視,絲毫不肯示弱。
他長嘆,移至榻邊坐下,伸手撫上我的臉龐,「我說過,你要信任我,為什麼你總是不願信任我呢?」
他深情憂傷的眼神觸痛了我,心里涌起壓制許久的情絲,連帶著眼眶也酸澀起來,「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但是我們對于愛的定義不一樣,我只要一份完完整整的唯一的愛,容不得摻雜一丁點的沙子,但是你不一樣,你是太子,以後是天下女人共有的男人,我也只是其中之一,渺小得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
「有時候,我多麼想只做一名普通百姓,守著自己的結發妻子安居樂業,再生上兩三個孩子,這是多麼幸福的一生。可是我的出生容不得我選擇,我必須面對天下蒼生,聯姻也是政治的籌碼,但我心里,至始至終都只會有你一個,你永遠都是我的妻。」他動容地說道,琥珀色的雙眸時而暗淡時而幽深。
「不用說了,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了。」我閉上眼,淚水肆意橫流。若我接受的是傳統教育,我會被他一席話感動,從此死心塌地地守在他身邊,但我自幼生長在一夫一妻的家中,耳濡目染了那種比翼雙飛愛情,也見證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偉大。若我父親也只是平民百姓,那今天我可能會為他辯解,但同樣長在帝王之家,同樣君臨天下,為何他就做不到?
「別哭了,讓我看看,腿傷得怎麼樣。」他取出絲帕替我擦去淚水,俯身在我額頭落下輕輕一吻,調轉身子看向傷口。
半晌,他身子未曾移動一絲一毫,雙拳卻握得死緊,關節蒼白,青筋凸起。
「沒事,一點小傷,已經不疼了。」見他這般模樣,我心中一軟。這就是生而為人的苦楚,不管你手中權力再大,地位再高,總有力不從心的事和人。
一直到了毓慶宮,我們都未再開口說出半字。
宮里真是消息聚散地,眨眼的工夫都已知曉我被封了側妃一事,此刻見了太子親自抱著我走進宮門,都臉露喜氣紛紛恭賀。
他直接進了書房,將我安置在東側的暖閣,用他的話來說,他可以就近照顧。
宮里的規矩我大約也懂一些,側妃就是妾,每日給正妃請安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極可能落得個恃寵而驕的罪名。每次我從榻上勉強站起,才行幾步,就會被他一把丟了回去。
除了上早朝,他白日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了書房辦公,晚上更是整夜宿在了小暖閣,與我擠在一張床上。自從我入住暖閣之後,他就吩咐宮人將軟榻換成了七尺寬床,里邊也添設了一些女性用品,有時望著窗外那個四四方方的天空,我真心覺得自己是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
太子妃倒也大度,親自來看過我一回,以後每天派了玉蝶來這探望,不時地送些食補佳品。每次和玉蝶獨處的那一小段光景,才是最放松最自然的時候。她會講些宮中趣事,還會做些布藝玩偶之類的小玩意供我打發時間。
轉眼已是半月過去,腿傷好了大半,我已能點足下地走上幾步,不過,俗話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要全然恢復恐怕還有些時日。
這日,外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仰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對著藍藻花的穹頂發呆。外頭傳入幾句細微的女聲,未幾,太子妃和玉蝶走了進來。
「妹妹,我給太子炖了些參湯,順便過來看看你,腿傷好得怎麼樣了?」太子妃一臉的關切,濃重的眼妝之下看不清眼底的真實情緒。
我趕忙從床下做了起來,翻身下床,被她上前一步按了回去。我對她歉然一笑,「多謝太子妃關心,奴婢好多了。」
「我們都是太子的人了,以後就叫我姐姐吧。若是再這樣生分,被有心人听了去,還以為我們不和睦呢,對太子可是很不利的。」她坐在床沿上拉著我的手說。
「那好吧,姐姐!」我生生地叫了她一句。
「嗯,這樣才好!」她牽扯起嘴角,笑容有些生硬。
「不過,在小草心里,您永遠是太子妃,我永遠都是奴婢。還有,小草想澄清一件事,可以嗎?」。我怯怯地看向她。
「說吧。」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