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即使酣睡也緊抓著我的手不肯放松，好像只有如此，才能不再失去。
整宿無眠，直至凌晨時分才沉沉睡去，一覺醒來他早已去上了早朝。草草洗漱之後，趁著天氣晴好將一本厚厚的辭海搬到了太陽底下。
那天摘下美人蕉，我便有了這個主意——做花簽。花簽的做法很簡單，只要將花壓在書頁里，自然風干，然後再陽光里曬會防止發霉，再用軟膠密封在白水晶里，就可大功告成。
制作過程很順利，一炷香的時間花簽就制成了，杏兒她們見了一個勁兒地夸好看，纏著我傳授秘訣。
我將花簽揣入懷里，想象著璃兒見了會是怎樣地喜歡，隨後動身前往宜請安。
白夏宮里的請安規矩甚是寬松，用不著晨昏定省，只需巳時以前前去請安便可。
當我進入宜時，太子妃尚在梳妝打扮。玉蝶從鏡中見我進來，投來甜甜一笑，然後傾身行禮，「側妃吉祥！」
「不用多禮，快起來。」我朝她擠了擠眼，移步上前，躬身向太子妃問安，「小草給姐姐請安，姐姐萬福金安。」
她放下手中的胭脂膏，轉身拉過我的手，親密地說，「都是自家人，妹妹無須多禮。來，過來幫姐姐看看，今日不知怎地總是畫不好這兩道眉。」
她素來不要玉蝶畫眉，或許只有自己動手才能畫出心中的模樣。其實，她自身的眉形如一片細長的柳葉，不用修剪就可堪稱完美。
「那小草就試試，不過，若是畫得不好，還望姐姐不要責怪。」我說。
她笑意盈盈地點頭，目光平視前方。
我拿起碳筆，依著記憶中自己的模樣一筆筆地畫，與她的柳葉眉不同，我的稍嫌濃密，也更寬上一些。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她，雖然她易了容，整張臉足以以假亂真，但有些地方還是露了馬腳，譬如眉毛，譬如這明顯比我寬的雙眼皮，怪不得她總是畫著濃重的眼妝，看來易容術也並不是滴水不露。
「妹妹真是心靈手巧，太好了，以後就有勞妹妹常來為我畫眉了。」她歡喜地看著鏡中，經我一畫，眉如遠黛，確實換了一種風情。
「若姐姐喜歡，小草以後每天都來。」只有靠近她，才能順藤模瓜，找出幕後之人，凡是她親近的，我都要接近。
「走吧，該給太後和母妃請安了。」她翩然起身。
待我們進入寧壽宮時，陰貴妃、瑩妃以及其他幾名品階較高的妃嬪都已在了，當然少不了新近最為受寵的蘭昭儀。
一陣子不見，霍瀾依已由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全然盛開，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璀璨光芒，嬌美如芙蓉，氣質卻如蘭，這就是讓世間男子都失去心魄的九天仙女吧。
今日她只穿了一件淡綠色高腰及地長裙，外罩淺黃色繡衣，除了頭上一支蘭花琉璃簪，再無裝飾，這倒是她一貫的風格。
「臣妾給太後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我跟在太子妃身後躬身行禮問安。
「都起來吧，快坐下。」太後笑道。
「我們才提到太子呢，你倆就過來了，真是心有靈犀啊。」陰貴妃唇角彎起，笑容慈愛有加。
「可不是，說曹操，曹操枕邊人就到了！」瑩妃軟綿綿地說，隨後又掃了我一眼，「我今早囑了御膳房炖了九陽滋補湯，等會你們著人給太子送去吧。」
「多謝母妃。」我倆齊聲說道。
「太子為皇兒分擔了不少國事，勞心勞力，甚是辛苦，還是瑩妃周到！」太後笑眯眯地夸贊，底下的嬪妃一致附和。
「這是臣妾應當做的。」瑩妃掩嘴輕笑，「太後，臣妾听到一個傳言，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可就是咱們白夏史無前例的了。」
「哦？說來听听？」一句史無前例勾起了太後的好奇之心。
「听聞太子整夜都枕著側妃入睡呢。」瑩妃美目流轉，巧笑倩兮，四下環視。
「太子乃龍之傳人，受授天命，豈有給人作枕之理？」胡美人憤憤地看著我，目中卻流露出羨慕之意。
「這可是有違祖制啊，只有正妃才資格留宿通宵，哪有側妃整夜侍寢的道理？」李才人低聲說道，雙手輕撫著凸起的小月復，看樣子懷孕六七個月的光景。
「**女子，最緊要的是明事理懂大體，就算君王恩寵有加，也不能恃寵而驕，忘了自身的本分，若是君王一時忘了細節，咱們也要適時提醒，可不能也犯了糊涂。側妃啊，你以後可要多加注意。」太後斂起了笑容，肅然說道。
「奴婢謹遵懿旨，多謝太後寬恕！」我伏地謝恩。
「太子妃，你貴為正妃，執掌東宮鳳印，該管的還是不能姑息，太子那兒，改日我定當好好說說他。」太後緩和了臉容，對著太子妃說道。
「是！」太子妃從座中站起，福身施禮。
「哀家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太後由身側的姑姑攙起，向內殿走去。
眾人紛紛起身告辭，臨走前都不忘看向跪在地上的我，留下輕哼一地。
太子妃將我從地上扶起，我干澀地朝她笑笑，忽然覺得她也是個可憐人。
出得宮門，我便與她分道而行，生怕璃兒在太陽底下等久了。
穿過抄手游廊，由南門進入御花園，再沿著御花園東側的河畔直行，這是通往毓慶宮最快捷的一條道。
小河里長滿了水花生，密集得看不到水的影子，不少水花生向岸邊伸出枝蔓，遙看似一只只碧綠的魔抓，想要將人拖得地獄去。
心里得慌，腳下的步子也急促了許多。正在我一心趕路的時候，微風吹來細小的女聲。
「娘娘，您剛才怎麼一句都沒說？」有人問。
「有些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用理會。」女子的聲音清淡冰涼，似夏日里冰塊上飄出的絲絲寒氣，沁人心脾。
「還是娘娘一針見血，听說皇上已許久沒去鳳安宮了。」有人幸災樂禍起來。
「這些都與我們無關，做好自己的事。」女子冷冷地說。
我停下腳步，撥開齊身高的黃楊樹叢，兩道身影躍入視線，青衣宮女身側一位宮裝女子孑然而行，瘦削的肩在前行中紋絲不動，雙眸黑白分明，清麗的臉上凝結著一層薄冰，令人望而生寒，生了怯步之心。
她就是夏之清的生母——傳說中的冰山美人安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