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臨睡前,周福荃家的要小丫頭們把外屋的燈都滅了,她舉著燭台鎖了門閂後,也進里滅燈屋睡下了。
周福荃家的是個信陰司地獄報應的人,加上從老太太那回來時被嚇了跳,這一躺下半天難以入眠。床上傳來翻身發出的窸窣聲,讓她心里一喜,原來二太太還沒睡著,她想借機說說話,驅走內心的揮之不去的恐懼感。
「太太,還沒睡呢?」她小聲問了一聲。
「嗯。」二太太聲音還很清晰。
「太太還在為老太太提得要求犯愁嗎?」不跳字。周福荃家的努力尋找話題,讓自己放松下來,低聲問道。
二太太翻了個身,傳來一聲長嘆,沒有馬上回應。
「太太若沒主意,我倒這兒倒有個想法,不知能不能幫上太太。」周福荃家的明白二太太心里種種不如意,趁機說了句巴結的話。
「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二太太淡淡道,「讓我去給個姨娘低頭,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當初我抱走隆哥兒才有了念哥兒,我是一直沒忘隆哥兒給我帶來的福氣。這些年,他吃穿用哪樣我不是打理得妥妥帖帖,按理說他是庶子,每月的用度應該跟二丫頭她們一樣,可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他了。要說比較,念哥兒現在每月的用度還沒隆哥兒多。」
「太太,您也不要傷懷,隆哥兒現在還是和您走得親。」周福荃家的陪笑道,頓了頓,又說,「隆哥兒長這麼大,王姨娘那邊出過什麼力?太太您確實不能白給她便宜,看著瓜熟地落,就等著她們來撿現成的。」
「話是這麼說……」二太太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她揉了揉額頭,冷笑了一聲,「可那會老太太的話你也听到了,畢竟是有求于人家的事。再說,她這口氣憋了多少年,現在抓住了機會,還不連本帶利狠狠撈回來。」
周福荃家的連連稱「是」,心知肚明二太太和自己想得不是一個人。
她笑道︰「太太,您何必要隆哥兒出面。不如就這兩日找個時間請老爺回來吃頓飯,看看老爺的態度,然後再考慮是請人去說。畢竟官場上的事,還是由老爺拿主意的好。若老爺不願管,我倒覺得二姑娘是個人選。」
二太太听罷,眼珠轉了一轉,道︰「那王婆娘向來是只喜兒子不親女兒的貨,要二丫頭去,會不會太冒險?」
周福荃家的笑起來︰「太太放心,這事我有把握……」說著,她的聲音就低了下去。
「也好,這事就這麼辦。反正念哥兒也好久沒見到老爺了,抽空帶他過來,我們一家三口吃個便飯。」二太太听完,松開緊皺的眉頭,輕點了下頭道。
周福荃家的听出二太太話里的意思,明白這事是全權交給自己辦理了,心里不由欣喜起來,剛才的恐懼也一掃而空。她趁二太太睡著後,心里把吃飯的事順了一遍,順便把采買的菜錢細細算了算,看看這次又能從當撈多少油水,然後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周福荃家的把這事吩咐下去,要廚房提前做好準備,又列了個采買的單子給二太太過目。
「太太,您看這些菜合老爺的口味不?」周福荃家的搓了搓手,在一旁笑道。
「還行。」二太太斜了眼,把手里的單子遞給周福荃家的,「算你沒白跟在我身邊這麼長時間,就按這個買吧。」
周福荃家的「哎」了一聲,喜滋滋地把單子疊好放到袖兜里。
二太太用完膳,兩人又說了些體己話,這一聊就到了姑娘們定省的時間。
「給母親請安。」杜熙月和四姑娘進二太太的里屋時,周福荃家的還在和二太太說著話。
「太太,那我先下去準備了。」周福荃家的告辭。
二太太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
杜熙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她覺得周福荃家的從自己身邊走過時,朝自己投來異樣的眼光。她稍稍側頭,睨了眼周福荃家的背影,心里閃過一些念頭,就听二太太要她們坐。
「現在蜜秋伺候你,還習慣嗎?」不跳字。二太太和顏悅色地笑道。
「習慣。」杜熙月輕點了下頭,偷偷 了眼站在一旁的蜜秋,見她臉上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沒把晚歸的事戳破。
「母親就是偏心,把蜜秋給二姐,卻挑了個小丫頭到我屋里。」四姑娘見二太太臉色好,抱怨道,「一件事茜雪要交她三遍才能學會,有些話听不懂還得茜雪重復解釋一遍,笨得要死」
「你要教好了纓歌,她至于會被攆出去嗎?」不跳字。二太太佯裝發怒,訓斥道。
四姑娘沒想到二太太會把纓歌拿出來說事,臉上一陣紅,翕了翕嘴角,剛想開口說話,就被一邊的茜雪輕輕扯了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回二太太的話,盼夏那丫頭年紀是小了點,不過是個性子卻極好,慢工出細活。我交給她的事,自是不必擔心了。」茜雪屈膝福了福,笑道。
「嗯。」二太太接過小紅端進來的茶,喝了一口,「你倒是個有耐心的,好好教那丫頭。」說著,她又看了眼四姑娘︰「別再弄出像上一次那種是非來。」
四姑娘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屈膝向二太太福了福,應了聲「是」,然後一臉不悅地瞪了杜熙月一眼,坐了下去。
關我什麼事杜熙月感受到四姑娘不善的目光,心里覺得好笑,坐直了背回看過去。雖然二太太面前她有所顧忌,但一味的忍讓只會讓四姑娘的脾氣越發囂張起來。
「行了,行了。」二太太笑著,指了指四姑娘,道「不過一個丫頭而已,還這番計較。蜜秋自始自終是老太太的人,我把她撥給二丫頭,也是得了老太太的同意,你倒是橫豎不願意起來。」
「母親……」四姑娘嬌嗔道,「瞧母親把女兒說的,好像我事事都和二姐爭個不休似的。」
說著,她又轉向杜熙月︰「二姐,你跟母親說,我是不是那種什麼都想和你爭的人?」
杜熙月低頭淺淺一笑,臉有些發紅︰「母親,四妹妹不是那種人。」
「就屬你伶牙俐齒,也虧二丫頭總讓著你。」二太太「呵呵」笑出聲來。
「母親就會打趣我。」四姑娘扭捏起來。
把一屋子人逗笑了。
杜熙月應景地笑,心里卻覺得二太太的話听起來異樣。
定省完後,二太太打發小紅帶四姑娘去拿些茶點帶回去吃,又遣了蜜秋一塊兒去,唯留了杜熙月在屋里。
「昨兒蜜秋在你那睡的?」等眾人一走,二太太的笑容就收了起來。
「回母親的話,」杜熙月思忖著該如何說的時候,就听見二太太不咸不淡地道︰「不管她之前服侍過誰,到你那去都不過是個丫頭。你是明白人,有些道理不用我教,就應該明白。」
那意思是,下人就是下人,管她幾等,都得听主子的,不能因為蜜秋曾經侍奉過老太太,就差別對待,沒了章法。
「是,請母親放心。」杜熙月垂著眸子,應了一句,始終沒把蜜秋晚歸的事說出來。
二太太玩味地看了一眼杜熙月,吹了吹飄在茶湯上的茶葉,岔開了話題︰「上次你去華巷看王姨娘,她近來可好?」
杜熙月听著一怔,怎麼好端端突然提起王姨娘……她腦子飛快地轉著,方才定省時二太太提起蜜秋,讓她以為二太太是不是知道什麼蛛絲馬跡,要拿這事問她一問,而二太太卻聲東擊西,問起了王姨娘,讓她一時猜不透二太太的意思。
「王姨娘在華巷還好,只是院里下人不多,顯得冷清得很,還沒有母親屋里這般熱鬧。」她不動聲色地笑道,手卻緊緊捏著帕子。
二太太拿了個橘子在手里剝︰「人無恙就好。至于冷清嘛,回頭我跟你父親說一聲,讓你抽空多去華巷陪陪她。」
杜熙月有些愣怔,就如同掉入水里的人,腳打不到底似的,心里不住地慌張……若是二太太的冷臉或冷眼,她倒覺得正常,可是二太太這般殷勤,尤其在說王姨娘的時候,那般關懷的語氣是她從未听過的。
「多謝母親的關心。」她頷首向二太太福禮,心里卻禁不住懷疑︰二太太是不是已經知道蜜秋的事了。她有些發虛地看了二太太一眼,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心里隱隱不安起來。
……
回到榆萌苑,杜熙月支開含巧去燒水,把蜜秋叫進了耳房。
「我知道二姑娘要問什麼。」不等杜熙月開口,蜜秋開門見山地說道。
倒是個直白人……杜熙月看著蜜秋清水般的眼眸,雖不是那種不諳世事的清亮也不是那種城府算盡的深不見底,篤定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少有的堅定。
「那你說吧。」杜熙月輕聲道。
「不瞞姑娘,昨晚我去了老太太那兒,為的是冬梅的事。」蜜秋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她原以為杜熙月會露出驚訝或者憤怒的神情,可什麼都不是。
杜熙月只是坦然地笑了笑︰「然後呢?」
蜜秋微怔,她很少見到豆蔻年華的少女遇事有這般冷靜、沉著的態度。
「我回了老太太……」她話未說完,杜熙月就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到了我屋里,就是一家人了。」頓了頓,杜熙月又道「榆萌苑住著府里的幾位姑娘,如果老太太、太太們掛念,自是我們的福分。」
說完,她笑了笑,只是話語間那份氣魄,讓蜜秋蠕了蠕嘴,把一肚子的話又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