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徐夫人回來了。
二太太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戲台上,手指在桌上跟著唱腔敲著節奏。
「這是唱到哪里了?」徐夫人落座後,湊到二太太耳邊,小聲道。
二太太盯著戲台,好似無意道︰「還早,才演到麗娘二度還魂正欲去花園,與書生私會哪。」
徐夫人微怔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干笑了兩聲,道︰「幸好,幸好,我還沒錯過精彩的。」說著,她又望了眼蓼峰亭,面色有種掩飾不住地尷尬。
杜熙月趁徐夫人不注意,偷偷望了眼蓼峰亭,果然徐喬已經回來了,正由一個小廝伺候著。而徐夫人,自回來後心思就沒放在看戲上,時不時地就往蓼峰亭看一眼。
是怕自己那個病癆的兒子又不見了?杜熙月心里冷笑,發現徐喬也不時朝這邊望來,她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故意把頭往二太太身後偏了偏,借由二太太擋住自己。
然而她不知道,除了徐喬,還有個人正望著香榭軒這邊愣神。
「看來王公子覺得那邊落座的姑娘比戲台上的小花旦還吸引人哪。」徐喬手里拿著酒盅,朝逸哥兒敬了敬,語氣里帶著酸勁,揶揄道。
「哪里,哪里。」逸哥兒被拉回思緒,笑得有些窘,回敬道,「徐公子多慮了,不過是因為我家五妹坐在那邊,我怕她不知禮數,擾了太太們的雅興。」
「這樣啊——」徐喬故意拖長聲音,瞧了眼香榭軒那邊,指著一個穿藕荷色碎花輕羅長衫的女孩,道了句,「那位姑娘就是王公子提到的家妹吧?不少字」
「正是。」逸哥兒笑著點點頭。
徐喬輕蔑地笑了笑,撇撇嘴,道︰「倒是個姿色一般的。」
「你……」
逸哥兒皺了皺眉,正欲指罵,就被一旁一言不發的嚴輔蒞擋了下來。
「今兒來看戲的,何必壞了雅興。」嚴輔蒞收了手里的紙扇,敲了敲逸哥兒的肩膀,笑道。
逸哥兒頓了下,手指在空中停了停,拿起跟前的酒盅一飲而盡,道了句︰「嚴兄所言極是,只是我不願跟壞了興致的人坐在一起。」說完,他倏地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隨行的小廝也跟著過去,還叫道︰「爺,爺,您等等我。」
徐喬一陣大笑,一只手搭在欄桿上,斜著身子,一臉得意的看向嚴輔蒞︰「還是嚴公子有氣量。公子若得空,一定要去趟江浙游一游,我徐喬帶公子去見見那兒的女人,可不像京城里的貴圈小姐們性子跋扈,我們那的女人各個溫柔的很喲」頓了頓,又道,「你們京城的官員去了,都是由我爹出錢帶著他們去各名坊一游的。」
言外之意,官權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得靠富甲一方的商戶們供養。
嚴輔蒞笑了笑,也不惱,「啪」的一聲單手甩開扇子,慢悠悠地扇了幾下,半晌才說了一句︰「徐公子保重身子才是。」
「你這話什麼意思」徐喬拍案而起,原本蒼白的臉上氣得微微發紅,就連說話的語調都帶著濃厚的江浙口音。
大概是鬧出了些動靜,二太太這次把目光從戲台手收回來,瞧了眼蓼峰亭,對身邊的周福荃家的低聲道︰「過去看看,小爺們發生了什麼事……」
話音未落,徐夫人忙插話道︰「他們一群小哥喝酒,能有什麼事,妹妹不用管他們,我們只管看我們戲。」
「我就怕照顧姐姐和喬哥兒不周到。」二太太笑著拍了拍徐夫人的手,又給周福荃家的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過去。
周福荃家的領命,退了出去。
她剛走沒多久,小紅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湊到二太太跟前耳語了幾句。
二太太挑了挑眉,朝小紅擺了擺手︰「知道了。」說著,她又轉向徐夫人,笑道︰「我大佷子回來了,大*女乃回去伺候,就不過來陪我們了。」
徐夫人心里大致明白怎麼回事,忙點頭道︰「也好也好,他們小夫妻多聚聚是應該的。」
二太太見徐夫人笑得有些發虛,也沒再說什麼,又轉向听戲。
坐在一旁的媛表妹,從剛才開始就有些坐立難安,她拉了拉杜熙月的袖子,小聲道︰「熙姐姐陪我去小解吧。」
杜熙月怔了一下,跟太太們說了聲「失陪」,便把媛表妹帶了出去。
一出去,媛表妹便恢復了性子,她伸了個懶腰,道︰「坐在那兒正別扭。」
「你不是要小解嗎?還不去?」杜熙月疑惑道。
「不去,我就是想找個理由出來。」媛表妹笑嘻嘻道。
「你這丫頭。」杜熙月白了她一眼,轉身準備回去,卻被媛表妹拉住。
「好姐姐,你還回去作甚?不如陪我去靜心居坐會吃茶聊天,我看王洪逸也不在,八成也去了姑姑那兒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陪你去,這會逸哥兒也不在,我若跟你一起玩去了,還不知那些喜歡亂嚼舌根的怎麼說我們哪。」杜熙月抽開手,正色道。
媛表妹見杜熙月不跟自己一同回去,也沒轍了,不情願地道了句︰「行行行,我陪你回去好了吧。」
杜熙月掐了下媛表妹的臉蛋,笑道︰「這還差不多,一會看完戲別走,回靜心居吃了飯,甘媽媽會派車送你們回去的。」
媛表妹笑著應了聲,陪杜熙月回了香榭軒。
戲台上鑼鼓聲陣陣,台下一片叫好,尤其是徐喬,一會大叫一個「賞」字,儼然寧坤府的就如同他家的後花園一般。
嚴輔蒞在一旁,笑著輕搖了下頭。
然而這邊一片喧嘩熱鬧,榆萌苑的東廂房傳來大姑娘極委屈的哭聲。
「你還有臉哭」大*女乃氣極反笑,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擱在圓桌上,指著大姑娘罵道。
大姑娘使勁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明明就是我被那徐喬欺負了,嫂嫂為何只罵我一人?」
「你你你」大*女乃氣得在屋里來回踱了好幾步。
一旁的秋棠見狀,忙給大姑娘撫背道︰「姑娘,大*女乃正在氣頭上,你就少說幾句。」
「我為什麼要少說幾句難道我被別人推進水里,還成了我的不是?」大姑娘「哇」的一聲,哭得更凶,一把甩開秋棠的手,指著她鼻子罵道,「你個吃里扒外的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麼,平**沒事就往東院跑,你去干什麼你心里清楚,不就等著有天能從我這個庶出主子身邊跳到太太身邊去。」
「姑娘,你,你怎麼能血口噴人?」秋棠被罵得直抹淚,「秋棠天地良心一心一意跟著姑娘,若有二心天打雷劈。我去東院,還不是為了能給姑娘謀個好出路。」
「行了行了你干脆把身邊的人都攆走得了」大*女乃見不得大姑娘總拿下人撒氣性子,打斷道,「都怪你自己心急沉不住氣,惹了禍。上次在靜國公府也是如此,我怎麼跟你說的。這倒好,才多久,你倒忘個干淨,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明白,就想著去人家做正牌夫人吧。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瞎想也不害臊。」
「能做妻誰想做妾?」大姑娘頂撞道,「我就不信二妹、四妹就願意屈嫁。再說,上次在靜國公府,我就听到徐夫人跟徐老爺說,若給喬哥兒找媳婦,就要找像我這樣的。」
「是你偷听到的還是徐夫人當你面說的?」大*女乃眯著眼問道。
「是,是我偷听到的……」大姑娘說話沒了底氣。
大*女乃白了她一眼,不耐煩道︰「可別說我沒告訴你,以後你要再自作主張隨便亂跑,別怪我再也不管你。這會你給我在榆萌苑老老實實呆著。」說著,她又轉向秋棠︰「你跟我出來,我有話問你。」
秋棠瞥了大姑娘一眼,悻悻地跟著大*女乃去了堂屋。
「真是徐喬把大姑娘推到水里的?」大*女乃還沒坐下,就開口問道。
秋棠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沒見到喬爺,只是被人叫著走開了一會,回來時就見大姑娘被一個小廝推到水池子里去了。」
大*女乃狐疑道︰「那大姑娘怎麼說是徐喬干的?」
秋棠道︰「那小廝是喬爺的人,我方才看戲時,見到那小廝跟喬爺說話來著。」
大*女乃听到這,松了口氣︰「那就是說,大姑娘跟喬爺沒見面咯?」
「沒有。」秋棠搖了搖頭。
「沒見面就行。」大*女乃說著,斜了眼里屋,「紙包不住火,若太太們問起來,你知道該怎麼說吧?不少字」
秋棠哪里是糊涂人,忙屈膝行禮道︰「大*女乃放心,大姑娘是自己不小心跌進水池子里的,都怪奴婢伺候不周。」
大*女乃露出滿意的神情︰「你知道就好,我這就回去了。」
「可是,大*女乃……」秋棠送大*女乃到門口,面色擔憂道。
大*女乃會意,淡淡道︰「為了大姑娘的前程,你挨幾板子也值得。」
秋棠咬了咬下嘴唇,沒再說話。
大姑娘在里屋,把外面的話听得清清楚楚,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然而心里沒有一絲的感激之情——這事就是怪秋棠笨,否則自己怎麼會被徐喬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