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走回頭路嘛,小的按照二爺的吩咐,把迎親的捷徑都給踏了一遍,所以只得委屈那蘇大小姐的轎子繞了外圍的山路才得以到達府上。」
說話的小廝憨頭憨腦的,正在一臉熱切的大肆表功。
「不走回頭路?」簇擁在百花叢中的少年自竹木椅子上緩緩起身,微挑起濃眉,瞅了一眼涼亭內緊鎖眉心的男子,慵懶道︰「我看,二爺的意思是讓蘇大小姐無路可走吧?最好是——永遠見不到!」那小廝一听,尤其是最後五個字被他咬的格外陰森恐怖的,心下著慌,忙低著頭瑟縮著身子往遠處移,不想卻惹來一陣大笑。
接著,那少年起身撢了撢飄落在外衣上的花絮,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了一抹殺人般的目光,但這般狠辣的表情一點也威脅不到他這個當弟弟的。
邱天武笑迎相對,反而不怕死地走進涼亭,找一處鋪了織錦的石凳坐下,優哉游哉的開始品茗。嘖嘖一聲後,眸光再次投到黑如鍋的冷臉上,又假意嘆息道︰「听說那個蘇家大小姐貌若天仙,想不到二哥竟是如此狠心……」
「哼,蘇木成那老賊果然狡猾的緊,竟然請動了秦王做媒。」半響不語的邱天恆听到這里,終是按捺不住心中憤慨了,猛然拍了桌子,氣惱道︰「他以為送個女兒來,我就拿他沒轍了?他們蘇家的罪孽就可以一筆勾銷了?」
「喲,這還是我那個一向冷靜的二哥嗎?」。邱天武轉過頭,眸光只流連滿園春色,嘴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深,「不就多了一個女人嘛,白天可以解悶,晚上可以暖被,多好的事呀,怎麼就把你給氣成這樣了?」
邱天恆的臉繃得緊緊的,雙眼直直地瞪過來。像是察覺到了不善的目光,邱天武微微側身,挪開一尺的距離以便自保,然後笑嘻嘻的用手肘枕著胳膊,歪頭戲謔道︰「莫非二哥如此長情,還惦念著百花樓的柳花魁?」所以,才遲遲不肯娶妻納妾?
多年前的那件糗事鬧得沸沸揚揚,早已成為婦孺皆知的笑話。可是邱天恆不以為然,他認為是對的事,就無須在意他人的有色眼光,更不需要浪費口舌去解釋。所以常常給人一種玩世不恭,性情古怪的紈褲形象。
知道三弟是在打趣,邱天恆自顧著悶悶喝茶水,沒搭理他。在這個家里,恐怕只有這個弟弟尚對他的胃口,其他的人都像是經過老夫子的戒尺度量塑造過一般。所以,平日里他也是極寵這個弟弟的。
兩人打小顯現出來的手足相望情誼,足以令老太君大老爺極其欣慰。只可惜,兩人似乎都不怎麼熱衷于邱家產業,讓邱家長輩們沒少費心思。
瞅瞅天色,又瞅瞅氣惱了一天的二哥逐漸平和了些,邱天武這才正色道︰「莫說我這個做弟弟的沒有提醒二哥,當初二哥強為柳如眉出頭,不但惹來一身騷,還令父親大人失了兩筆生意,惱了你才禁足了你一年多。這兩年來,兩家人更是水火不容。而今,由秦王出面調停,又有意撮合邱家和蘇家結為姻親,想來蘇木成已經攀上了秦王這根高枝。哎,二哥今次所為豈不打了秦王的臉面?是為不智啊!」
「你以為他丟個女兒過來干什麼?講和?」邱天恆輕蔑地笑了下,「若真是攀上了,何不把女兒送去秦王府?隨便吹吹枕邊風就能讓咱們抖上幾回了。」都說蘇家大小姐何等美艷聰慧,那秦王又貪色風流,豈不一拍即合了,這等好事哪里還輪到他?
邱天武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到底年紀小,閱歷不夠,終究猜不透這樁婚事蘊含的玄機,擔憂道︰「那依二哥看呢?」
「只有兩個可能!」邱天恆冷冷一哼,眸中寒意漸生,「一則秦王被擾煩了,隨便出了個主意,所以才會亂點鴛鴦譜。」
邱天武嗤笑不已︰「秦王是什麼人?蘇木成區區一個商賈,借他一百個膽子看他敢不敢‘驚擾’秦王!」
看著弟弟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單純勁,邱天恆反而沒有剛才那般惱怒了。事實上,據他的探子回報,蘇木成之前本就有意將這個女兒塞給秦王的,只可惜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差錯,那秦王竟然一眼看中了蘇家庶出的女兒,並要了去,這會兒正得寵著呢。否則,豈會有堂堂王爺給一個商賈家做媒的好事?
當然了,邱天恆也有暫時沒打探出來的,那就是為何秦王會向他們邱家施壓,還獨獨選中了自己?
他略一沉吟︰「那麼……二則,蘇木成大費周章,應該是覬覦我們邱家的……」把嫡長女都送來了,代價這麼大必有所圖。可是圖的什麼呢?
「《錦繡針笈》?」邱天武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家引以為傲的織錦,而那蘇家正好也是經營絲綢生意的,更覺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二嫂竟是個探子?」這可有趣了!
邱天恆看著弟弟搖頭失笑,其實吹了一天的風,一肚子的怨氣早散了七八成了。
正說笑間,遠處跑來一個僕從,神色慌張,來不及擦拭額頭的汗水,直喘氣道︰「二爺,禮成了,要送新娘子入洞房了。您看……」
兩兄弟對視一眼,倒是他們低估了這個蘇家大小姐的忍耐力!
「二哥——」
邱天武輕輕的在心里嘆了口氣,想要勸慰他不要因一個女人而得罪了秦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
「我自有分寸的。」邱天恆悠悠站起,靜靜守候在涼亭外的小廝見狀,連忙捧了斗篷過來為他披上。
這里是奇卉園,園內百花爭妍常年不衰,所以才冠上了一個「奇」字。奇卉園離悅心閣不遠,過了一道九曲橋便能看到。這是邱天恆命人開鑿的一個私人花園,平日里除了貼身小廝大宋小宋入園照顧花兒,以及要好的三弟偶爾過來一敘,竟無人敢踏入。
掌燈時分,悅心閣依舊滿目喜慶。
「二爺,您可回來了。」大丫鬟紫萱領著侍女紫蝶,紫衣早已焦急地侯在書房門口了。一見著主子終于肯露面了,幾個丫頭仿佛都松了一口氣,急著跟上伺候。
一腳剛跨過門檻,邱天恆隨口問離得最近的侍女紫蝶,「有事?」
紫蝶忙回話道︰「大老爺派人來過了」
「還有其他事嗎?」。這點他早料到了,只打斷了紫蝶的話,叫她撿些重要的說。
「那個……二女乃女乃帶過來的丫鬟青蓮剛才大叫了一陣,說是二女乃女乃暈厥了,奴婢進去瞧了,果真不省人事,嚇得奴婢……」
「哦,現在如何了?」邱天恆微微蹙眉,卻不見得十分上心。
「二爺不在,奴婢擔心驚動了大老爺,又想著何大夫是男子,多有不便,便自作主張悄悄去請了何大夫的女兒過來瞧瞧。」紫萱遞了個眼色,叫紫蝶住了嘴。這幾個家生奴婢也是見慣了眼色的,知道二爺反感這門親事,又听說西陵蘇家臭名昭彰,自然不怎麼把這個二女乃女乃放在眼里了。但此刻,紫萱還是一五一十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稟明了。
听到蘇雯伊突發急癥,又奇跡般的好了,雖然心中有疑,但畢竟月兌離了危險,邱天恆點點頭,徑直入了上房。
紫萱早吩咐了僕婦打來清水,這會兒入了上房,伺候完邱天恆洗漱,轉身又進了里間,走到香爐前,將香爐中混了檀香的香料塊點燃,頓時一股清香襲人。
邱天恆本想重回書房的,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里屋忽然傳來幾聲低低的申吟,便隨口問道︰「怎麼回事?」
紫萱出來了,道︰「想是二女乃女乃醒了。」正欲請示是否繼續接下來的儀式,卻听二爺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紫萱一眾听了吩咐,恭順地魚貫而出。
挑起玫瑰紅軟簾,邱天恆邁步進了里間。目光緩緩停留在紫檀木雕的八仙過海屏風上,紅燭影影綽綽間勾勒出一個曼妙的女兒形態,恰似朦朧如仙姑。不覺,他竟繞過了屏風,來到紫檀香木雕花拔步床前。
原來是這熟睡的小人掀了喜被,好似痛苦難耐地申吟翻身。邱天恆順手取了玉如意挑起蓋頭,露出一張玉琢似的鴨蛋臉兒來。她的臉色並不好,細汗濡濕了額前碎發,想是方才特別痛苦才會出聲的。
但細細瞧著,這人兒膚如凝脂,眉如柳葉,朱唇輕抿,顯的格外嬌羞,第一眼便能輕易吸住他人的眼球。再靠近些,幽幽一抹香氣像是從肌膚里滲出來的,香甜中透著冷然,與屋里的燻香截然不同,無意間會令人晃神。
邱天恆佇立了片刻,像是在沉思。
半響,他輕輕扯了扯嘴唇︰這樣的美人兒,卻偏偏是蘇家的人。
伸手拉過喜被,正要為她蓋上時,眸光不由盯住了睡美人緊握的手心,縴縴玉指下隱約可見一方白,瞧著她像寶貝似的捂住不放,不由覺著好奇。伸手撥動了幾下,不見她松手,邱天恆只好借由她的手腕,輕輕帶出一條帕子來……
「一條帕子而已,為何攥得如此緊?」不對!這帕子的尺寸明顯不對勁,眼尖的他發現邊緣也不整齊,好像少了一半似的。正疑惑間,忽而瞟見白淨的錦帕一角,用金線繡上了兩行小篆字體︰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詩帕?
還是半截!呵,估模著這中間還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呢。
「好!很好!!」邱天恆冷冷笑著,唇邊的寒意似冬雪沁骨。厚實的手掌禁不住掐起她的下頜,手指不自覺地使上了力氣。沒想到這個剛入門的新婦,竟敢帶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過來陪嫁!
「好一個蘇家!好一個蘇雯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