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子正是三年前,邱天恆在百花樓上揚言要娶的女子,柳如眉
听到邱天恆的問話,柳如眉嫣然一笑,明眸卻不似當年那般有神采,僅有的一絲光亮大概也就是坦誠和信任了吧,只听她輕聲道︰「汪侍衛快馬加鞭,昨日已經到了西陵。」
說著話兒的同時,她從袖管里取出一張系著紅繩的紙箋,雙手遞過來。
上面只草草幾字︰家人平安。
這四字的暗語意味著事情還沒有進展,邱天恆的眉頭鎖的更緊了,隨手將紙箋扔到小暖爐里,嗤嗤一聲便化為了灰燼,有些不耐地說道︰「讓汪淼速速回來。」
「不查了嗎?」。
邱天恆喝茶的手一頓,「沒有必要了。」頓了頓,又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去辦。」
柳如眉凝望著面前的男子,從相遇到今天,或許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煩躁不安吧。她一直知道他心里藏著秘密,但他不願讓她知道,她便如他的意,裝作沒發現罷了。這次看著邱天恆的濃眉緊鎖,便心知將有大事發生了,幾次忍不住就想問出口了,但是三年的相處多少模到了些他的脾性兒。
她笑了笑,她是不會問的
因為她不想冒險——任何離開這個男子的誘/惑,都是冒險
半響沒有再言語,只有靜靜地倒茶聲,以及輕輕的吃茶聲。
如此,直到水壺見底,她才笑道︰「二爺竟然吃了一壺茶。」
她深深地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也難為世間有一個男子在面對一個花季少女毀容之後還肯對著天下人喊一聲「此生只娶花魁柳如眉為妻,否則終生不娶」。
她是感動的,因為她沒有理由不感動。
當年家破人亡時,十歲的柳如眉親眼目睹了那場血腥的掠奪和屠殺,僅剩一人的她還被逼賣/身青樓,堅強的她苟活于世,想盡辦法保持身子清白,只為將來有一日能為自己贖身。縱然此生無法為柳家七十二條人命報仇雪恨,留個清白之軀也好找個良人共度一生。誰知,虎狼之地,哪有信譽可言?她如願當上了百花樓的花魁,一直以才藝博歡,為百花樓帶來滾滾財源,直到她賺足了合約上所要求的贖金,提出為自己贖身時,那老鴇卻貪心不足,當場翻臉不認人,不僅限制她的自由,竟然還將她綁起來當做貨物標了價,推上了紙醉金迷的高台之上……
那是一種比凌遲還痛的回憶
她寧可毀掉這張禍害的臉,在火光之中看那些沉溺于酒池肉林的偽君子恐懼的眼神,讓他們噩夢連連,也不願意死後還有骯髒的手踫她身子分毫
但是,邱天恆卻出現了,那一年她剛滿十三歲。她仰望蒼穹,看著他像天神一般降臨,及時阻止了她的自暴自棄,奔赴黃泉追隨爹娘的歹念,並且告訴她要努力地活下去
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他忽然答應了她,要幫她查明真相,助她報仇雪恨……
她永遠記得那時他的眼神,那是被關押在青樓的她三年來從未見過的純淨
她也永遠記得被他拍買下來時,自己居然砰然而跳的心
但她也知道那僅僅只是一個正義善良的俠士流露出來的同情,而非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天長地久的承諾。
他救了她,她卻不能誤了他。
但是,她的心卻是痛的,每當夜深人靜,每當讀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時,有種心如刀絞的痛楚侵襲著她的全身,恍惚有些後悔當初的以死相拒。
如今,他卻成親了,雖然不是他所樂意見到的,但不可否認,今後的她會一點一點淡出他的世界,因為將來他會有孩子,還有其他姬妾……
就如他接下來回的話兒一樣,讓她感覺到淡淡的憂傷,他說︰「我準備在京師為你置辦一個宅院,京師離江陵甚遠,又是繁華古都,以你的才情完全可以尋得一個如意才子的。」她已經十六歲了,是該為她打算打算的時候了。
柳如眉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他話里的意思,遠離江陵,或許真的能重獲新生。只是他不明白,有痛苦有噩夢的地方也有難以割舍的東西,那也是她今生最大的財富……
「如今你臉上的疤痕也漸漸淡了,只要再將養一個月就恢復的差不多了。」抬頭見她的手指禁不住地撫了撫臉頰,邱天恆以為她心中的疙瘩還沒能解開,所以出言安慰了一番。只是他心里有事,也沒待多長時間便起身離開了。
悅心閣的小廚房炊煙裊裊,遠遠的就能瞧見幾個丫頭忙出忙進的熱乎勁。
邱天恆的腳步隨之一頓,靜靜地看了一眼廚房方向,那目光似乎是在搜尋著什麼。紫萱卻在身後偷偷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地上前半步,站在邱天恆的身側問道︰「二爺,可要傳飯?」
邱天恆略略點頭,卻沒讓紫萱及時打發人傳飯,而是邁著悠閑的方步進了西屋。
隨後,紫萱和紫蝶進屋伺候二爺盥洗,又吩咐小丫鬟把二爺換下的衣物送去漿洗房清理,接著紫蝶便出去通知門外候著的小丫鬟傳飯了。
來到大廳,邱天恆正坐在廳上微閉著眼眸養神,紫萱和紫蝶靜靜地立在一邊,兩人見二女乃女乃領著幾個丫鬟進來了,忙上前請安,蘇雯伊示意二人免了禮,上前對著邱天恆輕輕一福︰「二爺安。」
邱天恆微閉的眼眸緩緩睜開,見一身淡雅的蘇雯伊親自領著廚房的丫鬟們到來時,他微一愣神,隨即淡淡地說︰「起來吧。」
「妾已備好了晚飯,二爺現在可要用飯?」
邱天恆瞟了一眼手提捧盒的丫鬟們,沖著蘇雯伊微微點頭。蘇雯伊身後的丫鬟們見了,立即魚貫而入,把手中的捧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餐桌上,隨後福身行禮,垂首立在了旁邊。
悉悉索索一陣後,屋子里一下子靜了下來,只听見邱天恆起身以及坐下時,輕微的衣袂摩挲聲。蘇雯伊見二爺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但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似乎並不反對由她來伺候二爺用飯。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她的心反而平靜了許多。
這時,有小丫鬟端過水來,蘇雯伊淨了淨手,接過紫蝶遞過來的手帕,擦干。然後看了一眼紫萱,紫萱忙把玉質地的筷子放在邱天恆的面前,又遞了一雙普通的木筷子給蘇雯伊夾菜。
同一時間,蘇雯伊便盛了一小碗粥,放在他面前,見二爺似乎沒有動筷子的意思,蘇雯伊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
「妾想著二爺大病初愈,如今又要幫著大老爺忙生意上的事兒,便做了些味道好又有健脾功效的淮山紅棗薏仁粥。淮山能強筋骨,健脾胃,紅棗補中益氣、養血生津,而薏仁則能健脾益胃,清熱去濕,對二爺的身子時極好的,二爺嘗嘗,看味道如何?」
邱天恆听完,抬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蘇雯伊看著他終于拿起了玉質筷子這才舒了一口氣,然後拿起木筷子為二爺布菜。
「妾尋思著,這春季的飲食適宜清淡的,也最適宜喝湯了,但又擔心二爺嘴里乏味,所以今個兒做了一道魚香豆腐,二爺嘗嘗。」
豆腐味甘性涼,具有益氣和中、生津解毒的功效。
「魚香豆腐?」邱天恆微微蹙起眉,想了想,忽然問道︰「上次是不是有道菜叫作魚香肉絲?」
蘇雯伊愣了下,隨後笑道︰「二爺好記性,是有這麼一道菜。」
邱天恆來了興致似的,轉頭便和蘇雯伊聊了起來︰「這做法都一樣?」
北豆腐一塊,豆瓣醬,大蒜,糖,醋,醬油,姜,鹽,油。
「回二爺,做法自然有些不同的了。就說這魚香豆腐吧,先要把豆腐切成小塊,入油鍋煎一下,待到表面金黃為佳。然後鍋燒熱後倒入油,撒些姜蒜末兒炒香,然後倒入豆瓣醬,炒出香味後,加入高湯,把味道調出來了才倒豆腐塊,炒勻,淋上魚香汁,大火煮至收汁即可。」
「真的很香。」光是那捧盒的蓋子掀開的一瞬間,就能聞到勾人食欲的香氣,現在又听蘇雯伊說著制作的過程,想象著油鍋菜香,熱氣騰騰的場面兒,更是食欲大增。
「對了,那豆瓣醬是什麼?咱們府里好像從沒見過這種菜……」
「是尋常百姓家自個兒做的,咱們府上倒是沒有,是妾昨兒吩咐廚房的人去集市上尋來的。」
邱天恆微微一笑,倒也沒繼續問下去,只是心里琢磨著堂堂蘇家的大小姐對市井的花樣兒倒是如數家珍,不知不覺地,就想到了寒酸出身的白柳生,尋思著︰莫非二人從前就有過平淡生活的念想,所以才會……
這樣看來,蘇雯伊也不是一個特別愛慕虛榮的女子,倒是一個會過日子的女人。
只不過,她是骨子里原就這麼灑月兌,還是享福慣了不知尋常百姓的心酸?
蘇雯伊只顧著為二爺布菜,倒沒發現二爺看她的眼神變了幾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