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歐克魯斯能夠顯現出形體,那麼他現在的臉色一定和潘尼一樣難看。蒼白的額角,淋灕的汗珠,一滴一滴在金屬的地板上,大腦一片空白。不僅是他們兩個,以太位面中隱藏的其他三個靈魂都是如此,隨著潘尼一起進退維谷。要冷靜。潘尼呼吸了兩口氣,定了定神,從地上撈起一堆卷軸,都是些三四環奧術里的強力法術,然後小心地湊到了暗門前面,一道透明似玻璃的旋梯通到不知多深的地下,盡頭透出一絲法術造成的輝白光亮,他深吸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走了下去。暗門自動開啟,說明他已經暴露,逃走是不太靠譜的行為,同樣是踫運氣,潘尼更傾向于那麼回頭看看暗門之下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果在下面的是奇械師,自然萬事大吉,什麼也不用去想了,如果不是,或許會有轉機。身軀剛剛沒入暗門,潘尼頭頂就是一陣輕響,上面投下的光線隱沒,暗門自動地關上了。後退的道路消失了。潘尼心反而完全平靜下來,賭命的感覺也就是這麼回事,又不是沒死過。一進入地下,潘尼眼前陡然出現一片絢爛,霎時間被震懾住了。眼前一片開闊,完全不像是一個理應狹小的地下室。旋梯已經在身後消失,抬頭是廣闊的天空,低頭,則是廣袤的大地,一望無際,直延伸到地平線。近處,一片煌然的高大廈,大片環狀的魔法文字閃著七色光芒漂浮在空中,或急或緩不斷地旋轉著,一股龐大的瑰麗感充斥潘尼心頭,他眼光游移在這一片鋼鐵和魔法符文組成的叢林之前,漸漸恍惚。一座鋼鐵與魔紋交織出的輝煌城市。嗖——一艘怪模怪樣的飛船,從潘尼耳際飛過,同時陣陣喧嘩聲傳進了潘尼的耳朵里,他低頭一看,無數穿著有些不合時宜的人在街道上來來往往,恍惚間,潘尼身處在大街之間,感受著這一片繁華。潘尼伸出一只手,從一個迎面走來的人身體穿了過去,而周圍的‘人’顯然熟視無睹,法師的眉毛皺了起來。「雖然絢爛繁華,但終究只是幻影與追憶而已。」這句充滿了慨嘆的話語不是潘尼自言自語,也不是歐克魯斯傳遞的靈魂之語,而是一個听起來有些干癟的聲音。人叢漸漸淡化,一個‘人’出現在潘尼身前十尺左右的地方,之說以帶個引號,是因為這個說話的家伙,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正常的活人。那干癟得好像木乃伊一樣的身軀,更像是屬于一個死人的,仿佛另一個世界里某些寺廟供奉的即身佛,不過那一雙眼楮否決了潘尼的這一判斷,其中射出的兩道目光淡然卻又無比穩定地鎖在潘尼的身上,其中帶著審視與興趣。潘尼打起了精神,剛才所見的全是幻覺,但是這個看來有點像僵尸的人,卻是他可以感受到的這個地下室中,第一個真實存在的東西。「你是誰?」潘尼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只好用這句話開頭。「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木乃伊笑了笑,皮包骨的臉使這個笑容看來很有些恐怖效果︰「能來這里的人可不多,你是那個家伙新找的助手?」「算是。」潘尼嘆了口氣︰「你又是誰?他的試驗品?」從木乃伊的語氣里听不出絲毫對奇械師的敬意,潘尼隱約覺得,似乎不用再擔心什麼了。不過這一句話問出口,卻見那個木乃伊沉默了一會,才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也……算是。」「算是?」潘尼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了。「他用他丟棄的一些東西,創造了我,然後將我放置在這個地方。」木乃伊如此說道。「呃……這麼說,他是你的創造者,但听你的言語,好像對他很缺乏敬意。」潘尼撓了撓頭。這一段時候,他沒有收到歐克魯斯的訊息,他雖然有些奇怪,不過眼前這個‘人’並沒有敵意,他索性決定先談一談,或許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也說不定。「你怎麼會對一個時時刻刻想要殺死你的人心懷敬意?」木乃伊笑了一下,很有些諷刺的意味︰「你要知道,以他的性格,隨時可能因為你在實驗中弄錯了一個小數點後十幾位的數字把你干掉。何況他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我立即消失。」「你是說他……想要殺你?」潘尼皺起了眉頭,看了看周圍夢幻一般的景色︰「但是這時他的地盤,恕我直言,他想要殺死你似乎並不困難,還是說你有什麼辦法令他無法殺死你嗎?」「當然沒有……但是……」木乃伊聲音低沉下來,嘿嘿嘿地又笑了兩聲︰「你可曾听說過,有什麼人殺死自己之後,還能夠繼續活下去?」潘尼愣了一下,轉而看看木乃伊的眼楮,心髒劇烈地跳動幾次,一個答案呼之欲出。「雖然我還沒見過你,但不妨礙你重新認識我一下。」木乃伊抬起了頭,干癟的頸骨發出 的聲音︰「你要知道,幾千年的孤獨產生的空虛,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足以讓任何足夠理智的人發瘋,所以他創造了我,或者說,我用這些我認為不需要的‘情緒’和‘軀體’創造了我。」「我想我理解了。」潘尼苦笑了一聲︰「薩格巴•帕斯卡先生。」「你當然可以這樣稱呼我。」這個木乃伊版的薩格巴•帕斯卡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對那個裝在魔像殼子里的我同樣沒什麼好感,因為我是他不需要的東西,或者說,是那個‘我’不需要的東西,如果你願意的話,就陪我聊一會兒天,我會給你指條路讓你離開這里,你要知道沒人陪著說話的寂寞感是很難熬的……」「真的?」潘尼心髒又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但是我還有些同伴,被那個魔像變成了石頭,我需要讓他們復原……」「解除永恆石化術,你想殺‘我’?」木乃伊沉默了一下,忽然問。「……」潘尼沉默無語。「生命很寶貴,所以許多人祈求著永恆。」木乃伊淡淡地說道︰「如果我是你,听到我剛才說過的話,會選擇獨自離開這里。」「生命誠然寶貴。」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推動,潘尼開始說出自己心里的話︰「雖然我和我那幾位同伴的感情還沒到足以同生共死的地步,但我曾承諾過不能遺棄他們,我認為背棄同伴是一件很值得羞恥的事情。我覺得我很難接受背負著這樣的恥辱活下去。」「愚蠢。」薩格巴•帕斯卡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有時候,承受恥辱也是一種勇氣。」「我想我缺乏這種勇氣。」潘尼模了模鼻子。薩格巴愣了一下,然後又笑了起來︰「你有足夠膽量去面對一個存在了四千年的準傳奇施法者,卻因為不願破壞自己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原則而自認缺乏勇氣?」「對我而言,堅持原則勝過生命。」潘尼抬起了頭︰「至于危險,做完所有能夠做的,然後交給命運。」「命運……」潘尼看到木乃伊明亮的雙眼恍惚了一下︰「這麼說,你有足夠的勇氣,選擇你的命運?」潘尼默然不語,他發覺這個木乃伊版本的古代奇械師不僅健談,而且異常地感性,似乎很容易被某些話題引入特殊的情緒狀態。「你看,我布置的這些景色怎麼樣?」又是一陣沉默,薩格巴•帕斯卡忽然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周圍的瑰麗幻景。「是伊瑪斯卡帝國?」潘尼抬起頭,再次仔細地觀察起了這些景色。「是我的記憶……」木乃伊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不斷縈繞著我的記憶,我的祖國,我出生的家鄉,那個遍布著稻草香氣的小鎮,我的成長,洛湮的帝國之心,每天晚上點著燈鑽進奧術和機械的書堆里,我的導師,我在皇家奇械師學院的同事們……我的愛情和她,他們曾經是我生命的一切一切。」「但是一切都毀了。」奇械師聲音轉為低沉,身軀明顯塌陷了一截,周圍的幻景也出現了變化︰雲層轉為深紅色,流星火雨從天而降,數以億計狼頭人身的士兵在十數個浩瀚輝煌的人形光團指引下進入城市,輝煌的城市轉眼變成了廢墟……這是穆爾霍蘭德諸神攻陷洛湮的一幕。看到這文明傾塌的一幕,潘尼的心境也不自覺地低沉下去。「都毀了……」薩格巴•帕斯卡謂然嘆息著重復︰「而我還在這里存在著,不斷地回想著這些……三千八百五十四年。」「沒有永不終結的王朝。」沉默了一陣,潘尼說了一句。「你說得很正確,萬物的新陳代謝,王朝的興衰,這是很正常的。」坐在幻景廢墟上的奇械師平靜地點了點頭,用手托著下巴︰「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永恆’的存在,希望能夠給我這漫長的生命一點意義,但是我卻發現我似乎陷入了迷惘之中……」「年輕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心目中的永恆是什麼樣子的?」奇械師忽然問。「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潘尼想了想,苦笑一聲說道︰「不過我認為所謂的永恆是保持本質不變地永久存在下去,但是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改變,所以……」他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奇械師的兩眼變得好像野獸一樣的紅色,心中一寒,連忙住口。「改變?改變?」奇械師喃喃自語了兩聲,忽然失控地狂笑起來,木乃伊的軀體因為干癟不斷掉落下枯白的外皮,潘尼一陣提心吊膽︰「原來是這樣嗎?我所堅持過的,信奉過的,引以為生存意義的,都已經消失了幾千年了,最後剩下的只是一個幻影而已,就連我自己也已經變成了這樣畸形的樣子,不能保持本質,連一個完整的存在都算不上,永恆的苟延殘喘又有什麼意義,只是在逃避現實而已,真可悲啊!真可悲啊!」狂笑了一陣,薩格巴•帕斯卡低頭默然了一陣,抬頭盯著潘尼︰「那麼,如果你執意要去面對另一個‘我’,就算是幫我一個忙,終結這畸形的生命。」潘尼一下子愣住了。&&&&&&&寫這一章時候有點猶豫,估計許多朋友也不會覺得這種寫法爽快。但是某魚還是希望能夠對自己的角色負責一些,哪怕是一個注定茶幾的反派boss,也不能輕率地便當了事。或許,也是個壞習慣。繼續求推薦票,首頁新人前十了,真不容易啊。明天就要開荒推boss鳥,構思了挺久的情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