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婦再嫁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轉折(三)

作者 ︰ 子夜妃子

莫語淡淡的笑容卻又四散開來,令人無法直視,「也該到了用飯的時候了吧?不少字」明顯的不想就此話題再深談下去。葉子衿也是識趣之人,見他只是點到為止,自己也不刨根問底,露出了微笑,「也是時候了,想必又有你愛吃的魚。」

「大概是吧。」莫語似乎無意識的朝著門外望了望,「怕是要下雪了。」葉子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天色蒼黃有如紛飛的落葉,的確是下雪前的景象,也就輕聲說道︰「瑞雪兆豐年……」莫語深深看了她一眼,「到了明年,誰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光景。」

葉子衿心中頓時一凜,他話里有話,然而卻並不挑明,似乎在這雲淡風輕的表象下,隱藏著層層的波濤洶涌。葉子衿對于自己這個小舅舅敏銳的觀察力,絲毫不懷疑。凡是他預料的事情,十有八九,總會發生的。

只是可惜,他從來不說理由,讓人如同墜入雲霧里一般。

可這並不影響葉子衿對于他的信任,好像這就是自然而然的一樣,他說的話,哪怕是用著最不羈的神色,最放肆的口氣,也能叫人心服口服。當然,這僅僅限于熟人,尤其是葉子衿這樣,從小和他在一起廝混的人。

或許是覺得葉子衿年幼,莫語從不在她面前掩飾自己最真實的情緒,也就是這樣,相對于其他平輩人來說,可能葉子衿這個做晚輩的,才更能注意到他的變化和真實的想法。不過也許,這一點,連莫語自己都沒有察覺。

一轉頭,見葉子衿若有所思,莫語輕笑出聲,「怎麼,哪有餓著客人的理?」葉子衿忙迎著他去了廳堂,一頓飯畢,賓主盡歡。秋菊一直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松了下來。等到莫語同葉子衿出門時,天色愈發的黃,仿佛是那硯台里黃色的顏料,潑在了天上一般。

「開了春,就是你的生辰了吧?不少字」莫語望著遙遠的天際,聲音低不可聞。

「嗯,開了春,我就十四了。」葉子衿促狹的笑,「這下子你可不能說我是小姑娘家家了。」莫語驀地轉過頭去,眼里有一道光芒一閃而過,輕輕的,細細的模了模她的頭,「是啊,不是小姑娘了,不過我就老了……」

「才十八歲的年紀,張口閉口就是老的。」葉子衿嗔道︰「家有高堂不言老,小舅舅年華正好,怎能言老?」莫語笑著搖頭,那笑容看起來竟有些淒涼,「是麼?」目光猶如驚鴻一瞥,而後又慢慢的從葉子衿身上移開,「就此告別吧,明日我早早就要離去,寒氣重,你不用送我了。」

「小舅舅——」葉子衿尚未說完,莫語就揮了揮手,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廂房。

哪怕是葉子衿趕在天亮以前起身,到廂房中時,還是人去屋空。只有那白瓷茶盞,旁邊放著一個盒子。茶盞里,尚有熱氣騰騰升起。葉子衿眼中有些濕潤,握著盒子就跑了出去,只見門前兩條彎彎曲曲的車輪駛過的印子,一直通向極遠極遠的遠方。

看不到盡頭。

葉子衿止不住,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淚。

脖頸中驟然有些冰冷。

葉子衿一抬頭,就見天似破了道口子,有如柳絮紛飛的雪,傾城而下。

潔白的雪花,一片一片,紛紛揚揚,飄落在這大地上,將他離去的車輪印子,一點點填滿,最後完全掩蓋。葉子衿站在這雪中,慢慢打開了盒子。里面是一支通體紫色的玉簪,做工精細,上面有一句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想來是將葉子衿的名字暗嵌了進去。

紫玉簪下面,卻是雪白的一頁紙。

葉子衿只看了一眼,便閉上了眼。有北風拂過,撩起她的青絲,一下下抽打著面頰,有些疼痛。「小姐,這里冷,您身子不好……」身旁的紫蘇低聲提示。葉子衿轉頭,茫然的看著她,「紫蘇……」

紫蘇錯愕的看著她,「小姐,您——」話終究是沒有說下去。

而葉子衿手中攥著的那頁紙,在寒風中,瑟瑟作響。上面是簡簡單單的,幾行字跡,龍飛鳳舞,這世間,也只有莫語這樣的性子,才寫得出來。風吹過,葉子衿臉上一片冰涼。或許,這幾行字跡,在葉子衿有生之年,是永不能,永不能,被人瞧見的。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憐枝女敕不勝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閑抱琵琶尋。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葉子衿反反復復在心里吟誦著這一句,剎那間,心里淚滂沱。

所有所有的一切,原來不過,都來源于如此。

而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下面一句,便是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一切的一切,終究化作了飛舞的雪花,消失在這北風里。

等到來年的春日,這雪,將融化得連一絲痕跡也不見。

遙遠的那一頭,莫語握著一截一模一樣的紫玉,臉色蒼白,喃喃自語︰「子衿,你以後,便不會想見到我了吧……子衿……」

葉子衿听見自己心里,長長的嘆息聲。

「小姐——」直到宋媽媽接到消息,趕出來迎接,葉子衿才慢悠悠走入了屋子里。整整一日,她腦海里,不住的回想這兩句詩,也不住的想,到底,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不過這一切,已經晚了。事實上,從一開始,就是錯誤,沒有結果。

猶記得從前,在余杭,葉子衿看著外祖父院子里的一顆石榴樹,語笑嫣然,「到時候就有石榴吃了」莫語那時候,多大呢,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他手里拿著網蜻蜓的竹竿,望著她,露出雪白的兩行牙齒,「這石榴樹只開花,不結果。」

一語成偈。

只開花,不結果。

葉子衿唯有暗自嘆息。

那紫玉簪,在她的手心,默默的躺著,也沾染了一絲熱度。

葉子衿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入了盒子中,而後抽開燈罩子,那雪白的信箋,最後就化作了一只只火花中的蝴蝶,翩翩飛舞,而後化為了灰燼。最後一絲痕跡,終于消失不見。葉子衿暗暗想,或許以後,不會再見了吧。

可是,仍舊會記得他的一言一笑,一字一句。

「去用早飯吧。」葉子衿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望著滿天的雪,輕聲說。

眾人都默默看著她,只當她是為莫語的離去傷懷,誰也不肯多說一句話,扶著她去了廳堂。一碗蓮子粥,熱乎乎的,驅散了些許寒意,葉子衿抱著手爐,問︰「馮安可還好?」紫苑對這事十分的經心,立刻回道︰「听說都是些皮外傷,也沒有傷筋動骨的,休養了這幾日,也都好了。」

「那就好。」葉子衿微微頷首,「送十兩銀子去馮家,讓他好好將養身子,日後我用得著的地方,還多得是。」想到馮家必定惶惶然不敢收,又吩咐宋媽媽︰「你親自送著去。」宋媽媽應了一聲,帶了個小丫頭,撐著傘就去了馮家。

葉子衿望著她的腳印,和一串串葡萄似的,出了一會神,才回過頭來,卻听秋菊說道︰「這好大的雪,馮家嫂子若是上山挑水,怕是得吃些苦頭呢」葉子衿怔了怔,問︰「馮顯媳婦,這幾天一直在挑水過來?」

秋菊點點頭,朝著廚房的方向望了望,「一直沒斷,我也勸她說小姐寬厚,斷幾日,只怕也不會說什麼,她只是不听……」也就是說,哪怕是在馮安音信全無的時候,馮顯媳婦也沒忘了替她挑泉水。

就算她明知馮安是為了這泉水被馬員外抓走的。

葉子衿心里微微一酸,就听木蓮說道︰「鄉下人,大多是這樣的實誠,小姐您給了她五兩銀子,她只當是您給的勞力錢,哪能為了自己兒子,負了主子的心意?」頓了頓,又說道︰「我見過不少人,只有父母過世,才肯消停些的。」

葉子衿點點頭,一言不發的回了屋子。紫蘇又朝火盆里扔了幾塊霜碳,搓了搓手,吹了口氣,說道︰「這天可真冷,小姐,不如我們多升幾個火盆,到時候烤東西吃吧?不少字」葉子衿橫了她一眼,「難不成我就想著那點吃食?」

紫蘇嘿嘿的笑,「天寒地凍的,也沒有別事可做了。」這樣的日子,不能穿針引線,也不能去田間看她的藥草,的確是無事可做。就連那黑護子,也因為天冷,套拉著葉子,顯得無精打采的。

葉子衿卻听見門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和車輪駛過的聲音。

難道是莫語折轉回來了?

葉子衿心念一動,嗖的一下站了起來,只是也不知當不當出去。正猶豫的當口,就听見齊媽媽爽朗的聲音傳來︰「我可又來了」葉子衿心里頓時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是喜悅,但也並不算悲傷,只是讓她一時怔怔無言。

「小姐」齊媽媽走進了院子,一眼就望見了佇立在窗前的葉子衿,揚聲說道︰「我來接您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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