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默釋然一笑。
他平時極少笑,這一笑之下,就宛若冬日一縷陽光,沖破了厚厚的烏雲,光芒普照。
葉子衿揉了揉眼楮,從他手中接過衣裳,自行換上。一抬眼卻見宋寧默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她,臉一紅,狠狠瞪了他一眼。在銅鏡前坐下,挽著厚厚的青絲,犯了難。這挽發可不是個簡單的活計,平日都是紫蘇代勞的。
不過宋寧默這目光灼灼的,叫她哪里好意思開口喚人!
「都進來!」宋寧默一把便拉開了門,放眼望去,屋外大大小小的丫鬟將近十來個。他也只識得葉子衿身邊幾個大丫鬟,也不知名姓,隨手指了指︰「你,你,進來替夫人梳妝。」紫蘇沒想到居然是宋寧默,一愣之下,只當是葉子衿出了什麼事情,慌忙進了屋子。
卻見葉子衿好生生的坐在銅鏡前,臉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氣。有心問問是何緣故,但見宋寧墨在內室杵著,不好啟口。「今兒個小姐要梳什麼發髻?」紫蘇輕聲問。葉子衿想了想,說道︰「梳垂雲髻吧,也不用佩戴首飾了。」
紫蘇點點頭,替她將頭發挽了上去,也只用兩條月白色的絲絛系著,反而顯得別樣的美麗。宋寧默就在不遠處望著,不覺出了神。二人的目光在銅鏡中相接觸,又迅速分開。葉子衿心間似漏了一拍,慌忙垂下頭去。
紫蘇在一旁冷眼瞧著,無聲的笑了笑。
紫苑端著銅盆上來服侍她梳洗,葉子衿接過茶盞漱了口,又用軟巾拭了拭臉。眼角余光瞧見宋寧默仍是優哉游哉的坐在那里,不由催促道︰「你也該去梳洗了,不然待會就該晚了。」宋寧默眼波微轉,指了指葉子衿吃剩下的半盞茶,「端過來。」
木蓮不明所以,端了過去。宋寧默自盤中接過,飲盡了這殘茶,漱了口。葉子衿臉一紅,偏偏又找不到一句反駁之語,只裝作沒有看見,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來。正欲出門,就見宋寧默弓子,就著紫苑手中的銅盆,朝臉上拍了拍水,用帕子擦干,又指了指自己垂落的滿頭烏絲,「替我梳發。」
葉子衿臉上更是滾燙滾燙,飛快的瞟了眾人一眼,見她們都垂下頭,這才算解了窘迫。不過眼見著宋寧默一副等著她動手的模樣,只得低聲說道︰「我不會梳頭。」宋寧默手指卷著青絲,微微的笑,「那我的頭發任你糟蹋。」
任她糟蹋……
糟蹋……
葉子衿一時著了惱,縱然是自己手藝不濟,可也不能稱之為糟蹋吧!
骨子里冒出一股執拗來,朝著紫蘇幾個人使了個眼色,「你們都出去。」紫蘇見著小倆口之間其樂融融,強忍著笑意,同紫蘇幾個一同退了下去。葉子衿卷了卷寬闊的袖子,輕輕拉下他頭上的玉簪,他柔順的發絲似錦緞一樣,鋪滿了她的手心。
葉子衿心中,驟然一軟。拿起梳子,慢悠悠替他梳理著發絲,突然生出一種朝朝暮暮的錯覺來。此情此景,就如同當日出嫁前夕五福夫人替她梳頭時說過的吉祥語一般,一梳梳到尾,白頭偕老。
宋寧默面上一片淡然,可心中卻泛起了層層波瀾。驚濤駭浪,讓他的心浮浮沉沉,找不到邊際。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一雙手,溫柔的在他發梢間來來回回。讓他那冷峻的心,霎時間便融成了一汪春水。
從小到大,他都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更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
久而久之,他早已不會去想,這世上是否會出現那麼一個人,同他一起相伴到老。
或許,內心深處是有過這種渴望的,只是隨著時光流轉,這種渴望,早已湮沒在了一次次的傷懷里。
葉子衿在他背後,也只能瞧見他微揚的嘴角。看得出來,他此刻心情不差。
等到真正挽發之時,葉子衿卻犯了難。折騰了半天,不是那邊垂下一縷發絲,就是那頭松了下去。急得葉子衿額頭出了一層細汗,最後好容易才盡數挽了上去,插上那支玉簪以後,松松垮垮的發絲再次有如大山崩裂,青絲散了滿肩。
葉子衿不由氣餒,一種挫敗感,襲上心頭。手中握著他一縷發,自嘲的笑︰「看來我真是沒什麼用處,連挽發也不會。」深深吸了一口氣,放開他的發,沮喪的說道︰「白白耽擱了這些時候。」
雙手垂下的剎那,卻被另一雙手牢牢的握住。
葉子衿一愣,迅速抬起頭來。就見宋寧默不知何時已從椅子上起身,握著她的手,摩挲了半晌,柔聲說道︰「我會挽發。」葉子衿一愣,正想著他是不是打算自己動手,卻听得他更柔和的聲音傳入耳側︰「以後你的發,由我來挽。」
葉子衿眼眶微濕,卻是止不住的點頭,「好。」說罷,便被他一把擁入懷中,他寬闊的胸懷,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葉子衿垂下眼去,仍有些失落,「我是不是笨手笨腳?」「是。」他聲音里帶了些許的笑意。
葉子衿吁了一口氣,白了他一眼,「雖說這是事實,可從你口中出來,總讓人心里膈應。」他似乎是笑了,胸口有微微的起伏,「這麼多年,我學會了做那麼多事情,大概就是在等你出現。」
這算不算是一句甜言蜜語?
葉子衿腦海里瞬間開滿了一朵又一朵的牡丹花,心中更是久久也難以平復。
不自覺的就彎了嘴角,「那你不許嘲笑我。」「嗯。」宋寧默低聲應了,驀地傾子,他的長發,從她光潔的面上滑過,一陣酥癢。而他溫軟的唇,就落在她嫣紅的唇瓣上。葉子衿心頭砰的一聲亂跳開來。
唇間的輾轉反側,恰似宋寧默此刻的心潮。
他的手托住她的頭,防止她身子發軟滑落下去,而他的身子緊緊貼著她的。
許久許久,宋寧默才猛地松開了她,別開臉去,大口大口的喘氣。葉子衿也有些不在常態,呼吸滾燙滾燙。宋寧默到底不是個中老手,尚不知如何換氣,但憑著自身多年的武功修煉,一時也有些把持不住。
隔著薄薄的衣衫,葉子衿能清楚的感應到他的劍拔弩張,慌忙將他一把推開,垂下頭,匆匆說道︰「該用早膳了。」宋寧默望著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內室,唯有苦笑。這把火,可是她挑起來的,現在就這樣一走了之……
若今日不是悼唁之日,她可沒這麼容易逃月兌……
宋寧默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涌上心頭的欲|望拼命壓了下去。
葉子衿撩開簾子出去時,正遇上紫蘇幾個人齊齊朝她望來。葉子衿心中有事,始終垂著臉不敢抬頭,生怕露出什麼破綻來。輕輕撫了撫雙頰,仍帶著一股熱意。紫蘇幾個也是聰明人,哪里瞧不出來,顧忌著自家小姐臉皮薄,也不挑破。
那廂里宋寧默已撩開簾子,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坐在了葉子衿對面。敲了敲空空如也的炕桌,眉頭微皺︰「怎麼不傳早膳?」見他臉色不悅,紫蘇慌忙出去傳膳,不多時,熱氣騰騰的膳食便擺上了桌。
因為是悼唁,也不知幾時才得用膳,這頓早膳格外的豐盛。葉子衿只將眼盯著碗,不敢抬眼去看對面的人。哪知他也是出乎意料的沉默,這叫葉子衿一時有些不安,難不成他生氣了?
可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是小心眼的人,總不能為著那點小事……
這樣想著,愈發的忐忑,手下的筷子就頓了頓。宋寧默瞧著,輕聲問︰「怎麼了?」葉子衿一愣,抬眼看他,他還問她怎麼了?
宋寧默指了指她不見動靜的粥食,「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不是。」葉子衿連連搖頭,心中似吃了蜜糖一般的甜,「只是在想事情。」「想什麼?」宋寧默頗有興致的問。這也不過是葉子衿的一句敷衍之詞,哪里想到他會刨根問底,也只得說道︰「在想待會會遇到什麼人。」
宋寧默若有所思。
等到二人用過早膳,便上了馬車。一路上宋寧默都攥著她的手不肯松手,似乎是擔心她傷心。葉子衿心間微暖,反握住他的手,二人就這樣靜靜的坐著,誰也不願打破此刻的寧靜。宋寧默的手,帶著微微的涼意,手心還有一層厚繭。
葉子衿摩挲了幾下,幽幽嘆了口氣。旁的大戶人家的子弟,哪一個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那雙手伸出去,比姑娘家的還要細滑,偏偏這一個,雖說是王爺之子,卻也這樣的不快活。越是這樣想,越是為他從前的遭遇心痛。
宋寧默似是窺見了她的心思,聞言笑道︰「男人總要有男人的樣子,是不是?」葉子衿笑了笑,沒有說話。一直等到馬車停在了垂花門前,宋寧默才松開了她的手。一躍而下,隨後伸出手去,扶著她下了馬車。
不得不說,在這些細節方面,宋寧默所作所為,頗動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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