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婦再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繁花(四)

作者 ︰ 子夜妃子

那個一直以來在他眼中頑劣不堪的幼子……

那個曾經和宋思平比起來,不值一文的幼子……

那個從誕生開始便一直遭到他冷落的幼子……

過去種種,有如走馬觀花,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現。當年宋寧默年少之時,頻頻外出,多則一年半載,少則十天半個月,晉王府上下,無人知道這位二公子去了何處,又做了何事。初時年歲小,只當他是貪玩,橫豎晉王見了他便覺得厭煩,整日整日的不出現,也省卻了大家的煩惱。

到後來,長到十三四歲,仍舊不改舊時行蹤,下人們見了,也只當二公子出去尋花問柳,難得的是這麼多年卻沒有什麼風流軼事傳入他耳中。然而這麼多年,宋寧默荒誕不羈,不成氣候的印象,早已深入他腦中。

誰曾想到,就是當年看起來那樣平庸的小兒子,到如今,極有可能是推動楚夕暮登基的始作俑者。早年時,晉王何嘗沒有匡扶天下的理想,只是後來這份激情漸漸被磨滅在了時光里。如今細細回想,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份理想,終究被宋寧默化作了現實。

只是,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卻是再也無法修復了。

一念及此,晉王頹然的扶住額頭,郁結的搖頭。

到底是多年的屬下,如何能不懂晉王的心思,也就低聲說道︰「听說二公子對二女乃女乃寵愛有加,這次二女乃女乃受傷……」「混賬東西」提起此事,晉王便覺怒火蹭蹭直冒,「若不是你們在我耳邊嘰嘰喳喳,我如何會下如此狠手?」

那屬下神色微變,卻仍試探道︰「那時候人來人往的,即便是要查,也不會知道是誰,王爺不妨做個人情,趁機派人送一些人參燕窩去二公子府上……」晉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這麼多年一向驕傲,突然之間卻不得不向宋寧默低頭,有些下不來台,也就僵著臉,沒有做聲。

那屬下察言觀色,立刻說道︰「不管怎樣,王爺都是長輩,對晚輩慈愛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晉王這才自覺面上有了光彩,微微頷首︰「既然這樣,那就去庫里挑幾支上好的人參,再挑一些補品一道給二女乃女乃送過去。」

「這時候再送人參,怕是遲了吧。」雕花木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

一道長長的陰影落了下來。

晉王和下屬同時一愣,忙循聲望去。只見皎潔的月光下,宋寧默如同謫仙子下凡一般,施施然立在門口,說不出的朗月清輝。晉王臉色大變,目瞪口呆︰「你,你從哪里來的?」「很不巧,我將將在屋頂上曬月光,見你們說的正到興頭上,不好打擾。」宋寧默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不過現在既然要送禮,我這個主人來了,豈不是正好?」

晉王身子僵住,朝後退了幾步,隨即又覺得這樣有膽怯的嫌棄,又朝前邁了幾步,「你要如何?」「我要如何?」宋寧默冷笑了幾聲,緩緩從腰間抽出了長劍,劍鋒在月下散發著一層冷幽幽的光芒,「這柄長劍,似乎是寂寞了呢。」

隨著話音落下,屋子里傳出了清脆的響聲。

「再有第二次,人同此桌。」聲音再次飄來時,人已經失去了蹤影。

門口空無一人,似乎方才,只是幻覺。

「這等劍法……」那屬下不過瞟了一眼,便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嘆聲。

只見那案桌四條腿被平行劈斷,而那桌面卻平平穩穩的落在了地上,甚至于盛了大半黑墨汁的硯台也還完好無恙,墨汁紋絲不動,一滴也不曾濺出。可見得方才那一劍,是怎樣的出神入化。

這無疑是對晉王最大的警告。

既然他有能耐匡扶天下,那麼讓這晉王府平平靜靜的更換主子,也不是不可能。

晉王拭了拭額頭的冷汗,目光落在了案桌上,嘴角囁嚅,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知曉,當年宋寧默和楚夕暮的那一番奇遇的吧。一個遇上了天下第一的劍客,一個遇上了救人無數的神醫,或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為君者學會了治病救人,為臣者,學會了劍斬妖魔。

所謂仁君能臣,也不過如此。當初的二人原本選擇不同,到最後,卻是殊途同歸。

宋寧默猶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了西院,默然立在院子外頭站了一會,眼中一黯,片刻間又恢復了淡漠,腳尖輕輕點過,身影便消失在了晉王府外。外頭無人瞧見的暗處,兩匹馬好整以暇的在樹下吃草。

「公子,方才晉王……」川穹猶記得他眼底的殺意。

「我說過,沒有第二次。」宋寧默按在了劍鞘上,「哪怕是父親,也一樣。」

川穹稍稍有些愕然,隨即想到葉子衿發生的意外,又覺得了然,「夫人若是知道,怕是感動不少。」「我沒打算告訴她。」宋寧默松開了按在劍鞘上的手,「從前在山中學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只為著有朝一日,能好好讓晉王吃盡苦頭。只是如今,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身為男人,若是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那又有何面目自處?」月光的清輝中,宋寧默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這笑容有如那盛夏的清風拂過林間,無限清明。川穹冷寒的一張臉柔和了下來,「公子這下怕是被夫人吃定了。」

宋寧默嘴角翹了翹,眉梢微挑,「到底是誰吃定誰?」頓了頓,自顧自的微笑︰「不過,也很有趣啊。」川穹又沉默了下去,只是望著宋寧默溫馨平和的面容,若有所思。早些時候,一直默默走在他身後,只能望見無邊的寂寥。

哪是如今的模樣?

川穹想著,笑了笑。若是自己也能遇上那麼一個人,或許也是很有趣的吧。

葉子衿身受重傷,精神頭到底非從前可比,連宋寧默不知何時靜悄悄出去了也不知曉,只是醒來時無意識的模了模身側的位置,一片冰涼。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按住胸口,輕輕坐了起來。

滿屋子都是渺無邊際的黑暗,哪怕是月色撩人,卻也覺得黑暗。

葉子衿突然覺得害怕,只是聲音卡在喉中,一個字也喊不出來。渾身酸痛,也無力氣自行點燈,正思量的當口,听見木門咯吱一聲,緊接著便是那道熟悉的,清冷的聲音︰「怎麼坐起來了?」

葉子衿一愣,沒有做聲。宋寧默揭開燈罩點燃了宮燈,燭火在他面上跳躍著,看不出是喜是怒。「怎麼不說話了?」宋寧默坐在了炕沿上,順手輕撫她的頭,「方才見這月色正好,出去走了走,可惜你身子不適,不然攜手賞月,也是好的。」

葉子衿哧了一聲,「和沒有半點情趣的人賞月,怕是不見得有多少趣味吧?」「看來當真是開始恢復了。」宋寧默模著下巴微微的笑,「我們子衿又有幾分從前的活力了。」葉子衿從他身上嗅到幾分清冷的氣息,暗暗嘆了一口氣,將被子朝他身邊挪了挪,「我一個人睡著冷,你也來躺躺。」

宋寧默看了她一眼,依言褪下外袍,半躺在被子中,將她摟住,聲音帶了幾分慵懶,「怎麼突然醒了?是不是不舒服了?」「不是。」葉子衿搖了搖頭,靠在他肩頭,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道︰「我怕黑。」

宋寧默身子僵了僵,片刻後又放柔了下來,「我記住了,以後夜里不會讓你一個人了。」葉子衿心中微暖,這才出聲問︰「出去做什麼了?」「我剛剛不是說了,出去賞月了。」宋寧默漫不經心的笑,似乎在晉王府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今晚上的一場夢而已。

葉子衿嘆了一口氣,沒有多問。

宋寧默的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哪怕隱藏的再深,葉子衿卻有些身為女人的敏感。

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笑道︰「那等我身子康復了,勉為其難的陪你賞月好了。」抿嘴微笑,掰開他的手指頭,在上面掐了掐,留下了幾個月牙形的指甲印,「如今是不能了,這是月牙,將就著看看吧。」

這一刻,宋寧默頓時語凝,突然很想搖搖這女人,問問她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卻仍是微笑,「真是好看的月牙。」宋寧默眯著眼,笑容有些耀眼,垂下頭便在她光潔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排牙印,「這也是月牙,湊合著看看。」

葉子衿輕撫自己的脖子,不動聲色︰「不好意思,我看不見。」「要不再換個地方咬一咬?」宋寧默笑容不減,望著她的神色,徒添了幾分殷勤。「不用客氣。」葉子衿想也不想推開他湊上來的臉,「我若是想看,此刻推開窗子便能看了。」

「不行,夕暮說你吹不得風。」宋寧默笑容斂去,眉頭蹙了蹙,「這幾日安安生生的躺著,窗子不許開。」

這對惡趣味的夫妻……

攤手,望天,我絕對不想承認這是我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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