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然是你看錯了。」宋寧默漫不經心的走著,順手從枝頭掐下幾片黃葉,揮手便輕揚了出去,「有子衿在的地方,我哪里敢看別人?」葉子衿呸了一聲,心里卻是開滿了花,朵朵壓枝低。
「好了好了,一大早的被人叨擾,尚不曾好好用膳,現在已經是正午了,肚子也開始唱空城計了。」宋寧默嬉皮笑臉的摟著她朝里走,完全忽視一路上不停側目的僕婦們。葉子衿臉紅了紅,卻沒拒絕,低聲問︰「你不是說要出去走走?可曾想好去哪里?」
「既然來了蘇州,那就去寒山寺瞧瞧。」宋寧默拍拍她的頭,「順帶也給娘求一道平安符回去。」葉子衿心頭一暖,抿著嘴笑,「好呀。」說起二王妃,便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面上笑意就淡了幾分。
宋寧默只怕也是如此,仰面望天,無聲的嘆息了一陣,才走進了屋子。
「娘的身子好一陣壞一陣的,拖了也有好些年了。」宋寧默坐在窗前,斟了一盞熱茶,嘆道︰「我曾經遍訪名醫,只是這是心病,無論如何也不得根治,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二王妃就像是那隕落的星辰,獨自一人臥在那曠野中,旁人走不進她的世界,她也被心事所束縛,只在自己心房內來來去去的徘徊,游離。
葉子衿唏噓不已。
伸手握住宋寧默的手,「等過些時候,我們也帶她出去走走,沒準見見這外面的天高地闊,就能走出來了。」「希望吧。」宋寧默苦笑︰「都已經這麼多年了,若是能解開心結,早早就該解開了……」
「凡事總要朝好的方面想。」葉子衿真切的望著他︰「我們也不能氣餒。」宋寧默嘆了口氣,點點頭,轉開了話題︰「今兒午膳吃什麼?」「听說是玲瓏牡丹齏和碧螺蝦仁。」葉子衿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頗有些向往的樣子。
宋寧默端著茶盞,望著她微微的笑︰「說到吃食,臉色都不一樣了。」葉子衿捂著雙頰,白了他一眼,「食色性也,誰也逃不過這一關,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好好好,我不說了。」宋寧默笑呵呵的放下茶盞,待到秋菊端著菜肴上來,眯著眼深吸了一口氣,點頭稱贊︰「還未看見菜肴,就聞見香味了。」
「也不知方才是誰瞧不起人家。」葉子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揭開了蓋子,只見米黃色蝦仁里,夾雜著幾片碧螺春,看上去十分淡雅,既有茶的芳香,也有蝦仁的鮮味。另一盤玲瓏牡丹齏卻是精巧的做成了花瓣的模樣,光是這樣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葉子衿沒有半點矜持的想法,撈起筷子就夾了幾塊蝦仁,湯汁略燙,吞了好幾口才吃完。宋寧默不緊不慢的步了她的後塵,微微頷首︰「果然好味道。」葉子衿心情大好,紫蘇又端上來一盤雪花蝦汁,葉子衿見著不由微微的笑︰「今兒個蝦可真多」
「這時節盛產蝦。」紫蘇笑了笑,將菜往她跟前推了推︰「方才秋菊還說明兒個還得做蝦呢」「秋菊這蹄子也是要看人行事的了。」葉子衿打趣道︰「當初我在這邊的時候,每日可都是素菜」
紫蘇一眼撇了過去︰「您還好意思提起,當初可是您自己開口說要吃素菜的,秋菊可也是費了不少心思」葉子衿瞪了她一眼,繼續埋首吃蝦。紫蘇笑嘻嘻的推著空盤子退下了。宋寧默卻不冷不熱的說道︰「被人踩尾巴了吧?」
聲音里是濃濃的促狹之意。
葉子衿學會了裝聾作啞。索性只將視線投在那菜肴之上,瞧也不瞧他一眼。
一頓飯畢,宋寧默慢悠悠說道︰「寒山寺在蘇州城西閶門外十里外的楓橋鎮,從我們這里出發,也用不了多久。」葉子衿點頭,「听說寺內古跡甚多,到時候我們也正好觀摩觀摩。」夫妻二人有商有量的說了好一陣,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將去寒山寺的日子定在了明日。
第二日正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
葉子衿早早的便梳洗妥當,宋寧默卻比她更早,搶先一步便帶著小廝們將出行所需物事搬上了馬車,葉子衿一出院子,便直接被拉上了馬車。等到馬車開始疾馳,才訥訥說道︰「我好像沒用早膳……」
宋寧默撲哧一聲笑,揉揉她的頭,從馬車里翻出一小包點心來︰「吃些點心壓壓餓,這是螃蟹餡的。」葉子衿瞅著那各色形狀的點心,笑開了顏。宋寧默一瞬不瞬的望著,眼中黯了黯。掏出帕子拭了拭她的嘴角︰「慢些吃,也沒人和你搶。」
葉子衿臉一紅,由著他的帕子撩起一陣**,「知道了。」用罷點心,用帕子擦淨了手,才撩開車簾開始看外間景色。沿路都是黃葉飄飄,雖如此,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葉子衿一路上看著那稀奇的景色,不時和宋寧默交頭接耳幾句,也別有一番趣味。
馬車在路上疾馳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在寒山寺山門前停了下來。
葉子衿下了馬車,眯著眼,看著階梯深處寒山寺三個大字,驟然響起一首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或許也正是由于這首詩,寒山寺才會名揚天下的吧。
因著是微服私訪,夫妻二人並不曾驚動寺中人,連隨從也只帶了七八個,所謂游玩,也不過是隨心所欲,若是什麼都要帶上一群人,反而失了當初的興致。在這一點上,葉子衿和宋寧默有著高度的契合。
一行人邁過長長的階梯,進了寺中。或許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香客並不多,這寺中也是一片清幽,不時能听見樹梢鳥兒鳴叫的聲音。事實上在秋季鳥兒已經甚少出現了,能夠在這里听見鳥語,也著實不簡單。
葉子衿一面走一面看,看著那料峭的山石,也就說道︰「我听說這寺中有楓橋夜泊的石碑,可是真的?」「這可不知道。」宋寧默也不過是從莊子上下人們口中听說只言片語,「橫豎有的是時間,我們多找找就是了。」
無俗事在身,隨心所欲,實在是叫人痛快。
葉子衿點頭︰「好。」兩個人肩並肩,一路上觀賞花草樹木,也不知走了多遠,最後瞧見不遠處高聳著一座閣樓。「那應該是放經書的地方。」宋寧默伸手攬住她,「你若是想上去瞧瞧,我帶你去。」
「藏經樓一向不開放。」葉子衿橫了他一眼,「難不成我們要偷偷進去?」「只要你想,我定能讓你進去看看。」宋寧默滿臉的怡然自得,「要不要去?」「不用了。」葉子衿連連擺手,「這地方,還是不要胡來的好。」
宋寧默呵呵的笑,在她耳邊低語︰「我輕功倒還利索,抱著你飛上去也不是什麼難事。」葉子衿打了個寒戰,更是排斥︰「不必了不必了,我們還是去別處吧。」說罷,拉著他就走。到底是名寺,比不得別處,葉子衿可不敢在這里放肆,沖撞了佛祖。
兩個人逛了一會,葉子衿便覺有些吃力,走幾步便喘上一陣。她大病初愈,宋寧默也不敢當真叫她累著,也不過尋了個由頭就去了山房。這寺中的僧人也通情達理,騰了三間空房供他們一行人居住,甚至還供有齋菜。
當然,葉子衿親眼看見宋寧默捐了五百兩的香油錢,順帶也從那僧人手中拿到了兩張平安符。「怎麼要兩張?」葉子衿有些不解,「雖說兩張平安符是好,可你也忒貪心了些。」一個人佩一張平安符幾乎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葉子衿實在想不透這人求兩張平安符作甚。
「一張給娘,這余下的一張給你。」宋寧默親手替她掛在了腰間,「不要弄丟了,你多災多難的,求個平安符也好。」葉子衿嘴角抽了抽。明明是極溫馨的一件事情,到了他口中,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這人只差沒有說這平安符是花了好多銀子求來的了。
雖如此想,卻仍是感動不已,「我會好好戴著的。」宋寧默一臉自得的拍著她的頭,宛如她是那小貓兒一般,「子衿乖……」若不是在這僻靜的地方,葉子衿真有心一腳踹上去。這人實在是太可恨了,無時不刻不讓你火冒三丈。
哪知沒過片刻他又恢復了常色,淡漠的一張臉,輪廓卻柔和了許多,不似從前那般冷峻。推開窗子,映入眼簾的就是高聳的一座鐘樓。宋寧默看了半晌,才出聲喚︰「子衿,關于這鐘樓也有一種說法,你要不要听听?」
「什麼?」葉子衿托著下巴,撐在窗台前,讓涼絲絲的秋風吹拂著自己的發絲。
「听說每到了子夜,寒山寺的僧人們要敲一百零八下鐘聲,這樣人的煩惱就會隨著鐘聲消除了。」宋寧默若有其事的說道︰「今晚我們就住在這里,听听這里的鐘聲。」「真的假的?」葉子衿明顯不大相信︰「听听鐘聲,就會沒有煩惱了?」
「不過是一種寄托罷了。」宋寧默恨鐵不成鋼,將煞風景的葉子衿牽引進了內室︰「佛門境地,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就不要嗦了。」葉子衿撇撇嘴,推開另一側窗子,看著那郁郁蔥蔥的樹木,心里變得一片寧靜。
在這秋風蕭瑟的季節,難得這寒山寺中,仍舊是綠樹成蔭,可真是稀奇。
不知何時,宋寧默自身後,攬住她的腰,將頭抵在她肩頭。葉子衿並不掙扎,反而有些樂在其中。他的懷抱,總讓她覺得莫名的安心。好像只要這樣擁抱在一塊,這時間一切煩惱,都能過迎刃而解一樣。
到了傍晚時分,僧人送來了齋菜。雖說是無甚油水的菜色,滿目綠油油一片,可吃在口中卻別有一番風味。「到底是他們僧人,這齋菜做的比府上的廚房還好些。」葉子衿笑著夾了幾根調羹菜。
「這大抵就是術業有專攻吧。」宋寧默煞有其事的吃完了一大碗米飯,毫不客氣的又盛了一大碗。這寺中的米飯顆粒渾圓,比外間一般的大米普遍要大一些,也圓潤一些,看上去就好像一粒粒碎珍珠一樣。
或許受了宋寧默影響,葉子衿的食欲也格外的好,破天荒的吃完了一整碗米飯。宋寧默冷眼瞧著,眼中漸漸有了笑意。待到二人用過晚膳,就著那夕陽的余暉,漫步在寺中,那悠長的甬道上寂靜無聲,就宛如這世界上,只剩下他們二人一般。
「看,那邊是碑文」葉子衿側目之處,赫赫然出現了石刻碑文。只見滿目望去,皆是高聳的石碑。葉子衿忙拉著宋寧默,一路疾走,摩挲著那碑文,眼中閃閃發亮,「這也是一番功夫啊」
葉子衿早先也曾在先生的教導下學習過書法,此刻見了那碑文,陽光已是不同。宋寧默立在石碑前,默默看了一陣,捏著下巴,頷首道︰「可見得寫這碑文的人,必然是書法名家。」只是看了一陣,卻並不見署名,或許是年代久遠,已經被風霜侵蝕。
太陽落山,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在眼中。
這時候站在這樹林一樣的石碑中,就顯得有些詭異了。葉子衿攏了攏衣裳,訥訥道︰「我們回去吧,有些冷了。」宋寧默忙月兌下外袍讓她披著,攬過她的肩頭,依偎著回了山房。夜色降臨,屋子里燃起了一盞孤燈。
宋寧默推著葉子衿去歇息︰「你先去躺著,我要等會才睡。」「你要听鐘聲?」葉子衿從床上爬起身,笑嘻嘻的望著他︰「那我也要听听,也去去這一年的霉氣。」「傻子」宋寧默輕斥道︰「你身子不好,這寺中寒氣又重,怎麼能熬到子夜時候?到時候我替你敲一百零八下的鐘聲,也就當是替你祈福了。」
葉子衿一愣,心里漾開了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這部書也快完結了,話說征集一下意見,大家想看誰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