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訥敏一行人到寧壽宮的時候,太子妃已經先到了,這也正常,她所在的毓慶宮離寧壽宮本就比乾東五所要近得多,而宜惠榮德四妃,還有孝懿皇後的妹妹佟佳氏以及十三阿哥的生母章佳氏也先後都過來了,裝扮上不是素淡的就是素雅的。
皇太後見人到齊了,就跟大家講了端親王的事跡,和五福金跟訥敏說得差不多,只一些細節部分,讓訥敏覺得似乎有些不大對,不過,在這個場合她當然是不會隨便亂說話的。
「也真是可憐見的,」宜妃娘娘是最先開了口的,她性情爽利,在皇太後面前也吃得開,說話也較為隨便,「這驟失了父母家人,只余下孤姐弱弟,我听著這心里都直泛酸。不過,這新月格格能護著弱弟跑出來,想必也是個極剛強的性子。」
「到底是滿州姑女乃女乃呢,」惠妃接過話去說道,「又是咱們愛新覺羅的血脈,自然是與一般人不同的。」
只是等大家真見到這新月格格的時候,卻實在是看不出她有哪里剛強了,滿州姑女乃女乃的那種颯爽英姿也是一絲皆無,倒是很有些南方女子的嬌婉柔弱之態,不開口含淚,開口落淚,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屋子的眾人一時都覺得意外不已。
新月格格現在是滿心的傷痛,「荊州之役」,讓她十七年來尊貴的、嬌寵的、快樂的、幸福的歲月,全部都成了過去,她在一日之間,失去了父親、母親、姨娘、兩位哥哥、和她那溫暖的家園,她本來不想走的,她想與父母一同赴死,可是額涅說「為了王府的一脈香煙,你要勇敢的活著」,她說「此時此刻,求死容易,求生難!」阿瑪說「你必須活著,不止為了保護克善,也為了我對你的寵愛和憐惜!」
所以,她逃出來了,帶著克善,在莽古泰和雲娃的陪同相護下逃出了荊州城,逃難的三天,是那樣的艱難,那樣的辛苦,腳底都磨出了水泡,又被雨淋得混身濕透,克善又病了,高燒始終不退,然後,第四天,他們又遇到了流寇,莽古泰一個人擋不住他們六、七個,只能是浴血奮戰,自己見實在是逃無可逃了,狠狠心正準備按阿瑪交待的先殺了克善,再自盡全節以終,可就在這時候,救兵出現了,遠遠的瓖白旗的旗幟在風中飄揚。
新月覺得自己一生之中,從沒有過象那一刻的激動,她拼命揮著阿瑪給自己的令箭,瘋狂的呼救,又喝著那幫流寇們,結果一不小心,被其中的一個擒了去,然後,他趕到了,努達海,他從流寇的手里將自己救了出來,在陽光下,他的甲冑閃閃發光,高大的身形,勇猛的氣勢,好像是天上的神將下凡塵。
再接下來,努達海又奉命護送阿瑪的靈柩和自己以及克善進京,一路走來,曉行夜宿,餐風飲露,伴著自己的,是無邊的悲痛和無盡的風霜,所幸,努達海的隊伍中有最好的軍醫,治好了克善的病,莽古泰的傷勢也一天天的在好轉,而自己的眼前,卻始終浮現著努達海救自己的那一幕,那飛撲過來的身形,那托住自己的、有力的胳臂,還有那對閃閃發光的眼楮,和閃閃發光的盔甲他不是個人,他是一個神!他渾身上下,都會發光!
新月對努達海的感覺是十分強烈的,他出現在自己最危急、最脆弱、最無助、最恐慌的時候,他給了自己一份強大的支持力量,後來,他又伴著自己度過了生命中最最低潮的時期,讓自己對他的崇拜,敬畏,依賴,和信任,都已經到達了頂點。
那是在一個夜里,實際上,自己每夜每夜,都因思及父母而心如刀割,幾乎不能成眠,而那一夜,自己終于忍不住走出帳篷,悄悄的走到營火邊取暖,仰頭卻看到天上的一彎新月,不禁悲從中來,一發而不可止,然後,他來了,不知何時,他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將他的披風披上了自己的肩,並在自己的身邊坐了下來,用一種非常非常溫柔的眼光看著自己,再用一種非常非常溫柔的語氣說,「想哭就哭!你一路上都憋著,會憋出病來的!哭!痛痛快快的哭一場,然後,打起精神來,為你的弟弟,為端親王的血脈和遺志,好好的振作起來。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努達海還說,「我有個女兒,和你的年紀差不多,名字叫作珞琳。她每次受了委屈,都會鑽進我懷里哭。你實在不必在我面前隱藏你的眼淚!」然後,他的語氣更加溫柔了,眼光清亮如水,「或者,你想談一談嗎?隨便說一點什麼!我很樂意听!」
于是,自己說了,說自己就是出生在這樣一個有上弦月的夜里,所以自己的名字叫新月,又說自己還有一個小名兒,叫月牙兒。家里,只有阿瑪和額涅會叫自己「月牙兒」,可是,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叫自己月牙兒了!自己越說越心碎,眼淚也不停的掉,聲音哽咽不已,「再也沒有了!」
然後,努達海就將手臂張開了,自己也就情不自禁的投進了他的懷里,他一疊連聲的低喚著,「月牙兒!月牙兒!月牙兒……」,而自己,就在那聲聲的柔聲低喚中,痛哭失聲了,這一哭,雖哭不盡自己心底里的悲傷,卻終于止住了那徹骨的痛。
從那次以後,新月就覺得,她和努達海之間,生出一種難以描繪的默契,往往在彼此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中,就領悟了對方的某種情愁。努達海用一份從來沒有過的細密的心思,來照顧著自己,體恤著自己。知道自己從小愛騎馬,他就把他的馬「碌兒」讓給自己騎,知道自己喜歡听笛子,他就命令軍隊里最好的吹笛人來吹給自己听,知道自己心痛克善,他就派了專門的伙夫做克善愛吃的飯菜。
知道自己的心底永遠有深深的痛,他就陪著自己坐在營火邊,常常一坐就是好幾盞茶的時間,他會說些他家里的事情給自己听。關于權威的老夫人,調皮的珞琳,率直的驥遠,還有他那賢慧的妻子雁姬……自己听著听著,就會听得出神了,然後,自己也會把自己的童年往事說給他听,他也會不厭其煩的、仔細的傾听,因而,他們對彼此都非常非常熟悉了,自己對他的家庭也了如指掌,家中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是自己的親人一般。
而現在,自己來到了京城,又進到了宮中,只是身邊沒了努達海,他要去拜見皇上,而自己和克善,則要來拜見皇太後。
身著一身的素服,新月牽著克善,走進了寧壽宮的正殿,跪地行禮,因事先有人告知她皇太後不會漢語,所以她用的是滿語,「奴才恭請太後聖安。」
皇太後雖然對這樣的新月格格有些意外,但還是慈祥的說道,「來,到近前來。」
新月牽著克善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下了。
皇太後的聲音又放柔了些,「靠近點兒,不要緊的。」
新月這回領著克善一直走到了皇太後的身前,屋子里的其他人就不禁互相看了看,皇太後雖也微微一愣,倒也沒在意,反而分別執起了他們兩個的手,憐惜的說道,「小小年紀,苦了你們了。」
听到皇太後安慰的話,新月就不禁淚盈于睫了,而克善,則是干脆抽抽咽咽的哭了起來。
其他人又在互相對看了,訥敏也是在心里一皺眉,這宮中可是有忌諱的,當初孝懿皇後崩世,四阿哥和自己想素服三年,還需向康熙請旨求準呢,現下他們姐弟倆這麼穿著也就罷了,念著他們全家殉難,皇太後和皇上也不會太計較,可是這話還沒說,就哭哭啼啼的,這個規矩可是,也不知這端親王府是如何教導孩子的,八歲,在民間還可以說是孩子,在皇室宗親,以及有些權貴的人家,差不多的規矩也該開始學了,再悲痛難過,有些場合卻還是要忍的。
皇太後又微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和藹的說道,「哭,悼念親人,還管什麼規矩呢。」
要是正常的情形,皇太後這麼說了,下面的人就該為自己的失態,請皇太後降罪或是恕罪了,然後皇太後再說幾句安慰的話,這個情形就可以過去了,即使克善年紀小沒太學過規矩,新月這個做姐姐的,也該代他做表示才對,可是她卻打頭忍不住了,一下就跪下來,伏在皇太後的膝頭上真就那麼哭起來了,克善見姐姐都如此,自然也是有樣學樣,于是皇太後的兩個膝上,就一邊趴了一個,這下可真讓她有些無措了。
皇太後並不是一個伶俐的人,實際上她是太不伶俐了,否則也不會在紫禁城住了這麼多年,卻連漢語都不會說,要不是太皇太後護著,要不是董鄂妃逝的早,只怕她這個皇後之位也夠嗆能保住,還好,她有後福,康熙登基之後,對她尊敬有加,自太皇太後崩世後,一般里的事兒,也會跟她說一說,她若是開口說什麼事兒,基本上也不太駁。
當然,皇太後也知道自己的能為,所以並不會輕易開什麼口,更不會多隨便管事,但在有需要的時候,她還是願意為康熙分憂的,就象這次,康熙對她說,端親王是為國殉難的,對他的後人,可以多優待些,所以,她才會如此溫言撫慰,可沒想到,這姐弟倆卻是不按常理的來,一時間倒把她弄得不知所措了。
PS︰
這一章里,引用了些原文,雖做了些修改,但肯定沒有改變它本來的意思,我覺得即使再認為這些人做事不對,可他們的行事也必是有緣由的,所以借此將原文中的情節以及新月的心理歷程做了交待,只是我怎麼寫,怎麼還是覺得不對勁兒,這父母家人全都遭獲大難,新月是怎麼有心情听笛子、騎馬的?請特別注意,做這些事的只是她自己,並沒有帶她那個八歲的弟弟。
還有,就算努達海救了她的性命,對新月來說,他也仍舊只是個陌生人,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與她無親無故的陌生的男人,她是怎麼能就那麼投入他懷里的?這樣的事兒,只怕是現代的女子都未必能做得出來?更別說她還是古代皇室宗室里的格格了。況且,就撇開他們的身份不提,只說那是在軍營,軍營里是有人巡哨的,他們兩個就敢大晚上的那麼抱,那麼一坐就是好幾盞茶的時間,這古代的男女大防在他們那里想來也真就只是空談了。
唉!原文的字句乍一看好象有理,可再一看就滿是吐槽點,真要細數下來,那就又得一章了,且只說兩個本章沒有提到的,這是原文里沒有的,而是電視劇里的情節。
第一,新月格格可能是累、可能是驚、可能是悲痛之極,當然更可能是這些都加在了一處,總之是她暈倒了,然後,努達海就將她擁在懷中,同騎一騎了,我就說,即使軍中沒有轎,也沒有車,但做個簡易的擔架總還是可以的?要不要把個親王家的格格就那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抱在懷里啊?
第二,其實這個在本章中也略有提及,就是那個兩人相擁的夜里,努達海月兌下來披到新月身上的披風,在電視劇中,那是大紅色啊,大紅色,一個全家剛遇了難、又夜夜為思念親人而睡不安枕的人,又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態,不只是接受了這件大紅的披風,而且還將它裹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