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正是東海市夜生活最豐富的時候。
沈默坐在駕駛室內，對著一周前剛辦好的出租車服務資格證上的照片咧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張照片是五年前照的，笑容青澀，皮膚白女敕，這是他的大學時代，跟現在的沈默除了臉型有點像之外，根本判若兩人。
沈默點了根煙，白沙的價格跟五年前沒什麼區別，可人卻早已換了容顏。想起這是父親生前最常抽的煙，沈默心中隱隱作痛，眼眶不由得濕潤起來。
煙霧繚繞中，回憶如流水般在腦海里漫開……
半個月前的一天，沈默敲開自家大門，怔怔地看著開門的頭發花白、形容憔悴的婦人。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語氣哽咽地呼喊︰「媽，兒子回來了！」
母親愣了半晌，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眼前這個有著古銅色的肌膚，看上去壯碩了不少的年輕人就是失蹤了五年，原本弱不禁風的兒子？
她揉了揉眼楮，年輕人的面容和記憶中兒子的面容逐漸重合，她顫聲道︰「小默，是你麼？」
直到沈默再三喊媽的時候，她才突然癱坐下來，抱著沈默泣不成聲︰「兒子回來了，兒子你終于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媽就怕還是一個夢啊！」
「媽，不是夢，兒子真的回來了！」沈默嚎啕大哭，這五年的生死搏殺，戎馬倥傯，仿佛想要在一瞬間，便把心中積累的委屈全都宣泄出去。
母親摟住沈默的腦袋，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部，心中涌現出無限的溫情，兒子的突然回歸，讓這個絕望老人突然看到了黎明的太陽，她的臉色比剛才不知紅潤了多少倍，仿佛瞬間就年輕了十幾歲。
「媽，爸呢？」好半天，沈默才抬起頭，紅著眼問道。
母親原本有些雀躍的神情瞬間又悲戚起來，她回頭看了眼客廳中擺的黑白照，默不作聲。
沈默順著母親的目光望去，心髒仿佛被重錘狠狠地敲了一下，父親的容顏透過相片，和記憶中的形象重合，剎那間，無數關于父親的記憶片段從腦海里浮現出來。
父親騎著自行車，載著小沈默一起去動物園……
父親放起了風箏，小沈默跟在身後玩鬧，吵著鬧著要父親手中的線圈，而母親則在不遠處席地而坐，微笑著看著他們父子倆玩鬧……
初中時有一段時間因為迷上網絡游戲導致成績下降，開完家長會後的父親鐵青著臉，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巴掌……
大學入學那年，父親把自己送往學校，臨走時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囑咐他在學校里一定要好好努力，沈默第一次注意到，不知不覺中，父親已是頭發斑白……
沈默悲從中來，機械地站起身，朝著父親的相片一步步走去，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子欲養而親不在，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
即便沈默在另一個世界做出了偌大的成就，可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什麼成就也沒有，只期望能陪在父母身邊，讓他們頤養天年。
「你失蹤了之後，你爹就往全國各地跑，希望能找到你，兩年的時間，他跑遍了中國的大部分省份。積蓄花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回來，繼續工作，攢錢了就去找，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找過去……」
母親顫抖著的聲音在沈默耳邊響起，卻令他更是悲痛欲絕。
「你知道的，你父親肺不太好，早年又做過手術，他這人，煙抽的猛了，就拼命地咳，直到有一天咳出血來，等到去醫院檢查，已經是肺癌晚期，只剩下三個月的活頭了。老頭子臨走前說，要我堅持住，兒子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他相信自己的兒子，小默從來沒有令他失望過……」
「小默啊，給你爹上柱香……」
……
那一天，沈默在父親的靈位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母親也陪著他聊了一天一夜。
……
沈默揉了揉微紅的眼圈，回憶仿佛一杯化不去的濃茶，苦澀而溫馨。
這幾年，母親過得並不好。
父親和母親都是錦華紡織廠的員工，這是一家老國企，鼎盛時期，曾有數萬名員工，而他家所住的紡織廠職工宿舍，二室一廳的布局，八十年代的時候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
沈默失蹤前，廠子的效益已是每況愈下，在整個東海市都算是數得上號的困難企業。
當時父母已經下崗，父親憑著那一手機修絕活，倒也不愁找不到工作。母親也在離家不遠的夜市里租了個攤位，做些燒烤生意。而沈默則在東海市的一座國家級重點大學里念書，一家人小日子過得平淡而溫馨。
那時父親和母親還常常和沈默開玩笑，讓他早日帶個兒媳婦回家。
可是隨著沈默的失蹤，一切幸福的憧憬都成了鏡花水月。
父親去世後，母親就憑著燒烤攤勉強度日，這些年飽受內心煎熬，原本還算年輕的面孔不知不覺間已是皺紋滿面。
父親走了，母親也老了，沈默必須要承擔起賺錢養家的責任來。離家多年，也許沈默學到的最多的，就是責任兩字。
到家的第三天，沈默見到了多年未見的鐵哥們，從小穿玩泥巴一起長大，小學、初中、高中均在同一班級的周軍。
高中畢業，周軍去了部隊，沈默繼續上大學，等到周軍退役回家時，沈默卻失蹤了。時隔七年，兩兄弟再次相見，彼此間的感情絲毫沒有疏遠，反而更加親厚。
退伍第一年，周軍去了家出租車公司，一年後，借著老戰友的關系搞到了一張出租車運營許可證，便買了輛車子，掛靠在那家出租車公司下面。
兩年的時間，憑借著出租車的良好效益，周軍結了婚，按揭買了套房，順便把自己的父母也接到了身邊。
要不是那天周軍恰好回老房子找東西，沈默根本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見到當年的好哥們。
知道了沈默還沒有工作後，周軍就提議給沈默辦一張出租車服務資格證，到時候直接把自己的車子租給沈默開。
沈默拍了拍周軍的肩膀，沒有多言，結果一周以後，沈默便以出租車司機的身份上崗了。
………………
沈默拍了拍臉頰，把煙頭扔出窗外。不遠處迪廳傳來的重金屬音樂讓沈默有些頭昏腦脹。
今晚的生意還不錯，一周下來，他已經攢了一千五，沈默決定了，過段時間就讓母親把那燒烤攤轉讓掉，也該讓老人在家里享福了。
迪廳門口，幾個男青年挾著一女子，拉拉扯扯地走了出來，幾個人看似都喝多了，高聲笑罵，言行無忌，有個家伙還傻乎乎地對著天空狂吼半天。
沈默轉過目光，這樣的事每天都能見到，只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別人怎麼樣，他管不著。
男青年們簇擁著那女子，沿街走了幾十米後，突然中間傳出一聲痛呼，接著便看見那女孩子掙月兌了那幾個男子的糾纏，朝沈默的車子跑過來。
那幾個男青年也在後面搖搖晃晃地緊追不舍，臭婊子、爛貨等罵聲更是不絕于耳。
女子跌跌撞撞趴在車前，她用手拍了拍車窗，醉醺醺地喊道︰「師傅，快開門！快開門……」
沈默微微一皺眉，打開車門，道︰「你好，去哪里？」
女子踉蹌著坐進車子，隨手關上車門，醉眼迷離地道︰「師傅，浦江路一百八十四號，快……快走，他們追上來了……」
沈默皺眉望去，借著昏黃的街燈，此時才看清了她戴了副寬大的墨鏡，可依然不掩女子出眾的氣質，沈默以極為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瞄了幾眼，高聳的胸脯，豐腴的翹臀，修長的美腿……
他微笑道︰「好的，浦江路一百八十四號，應該離江邊不遠，對吧？」
沈默把方向向右打，踩油門，右手握著手閘拉桿，按住釋放鈕，接著又踩住離合器，方向向左邊打去，然後猛拉手閘，後輪瞬間鎖死，車子一聲怪叫，車頭瞬間轉了一百八十度，也順便將一個已經趴在車上的男青年甩了出去。
女子猝不及防，身子在慣性的作用下猛然撲進了沈默的懷中，沈默來不及把她的身子扶正，松開離合器，車子箭一般向前彈射出去。
轉過街口，車子向西側駛去。沈默依依不舍地將女子的身子從自己懷中推開，見她臉蛋酡紅，幽暗的燈光下，竟有種說不出的媚態。女子閉著眼楮，身體向旁邊滑了過去，軟軟地靠在座位上，只幾分鐘的功夫，就香甜地睡了過去。
車廂內，除了濃郁的酒氣之外，還有一縷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