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往事塵埃︰無尋陸藍番外(三十)
「閻君莫憂。」
在那叫做閻君之人聲音停頓半晌之後,才終于響起了君無尋的聲響,听起來,卻極其虛弱,「她還陽之身,安置之處,君某已全部打點妥當,養魂之事,便全靠閻君照料了。」
閻君听此言語,便知這位無尋君已做好了全部打算,否則,也不會向自己言出照料之語,他望見帶著如此虛弱之半魄,卻仍集著全身之力,只為將最後一絲溫暖汲于懷中存放女子兩分魂息的玉瓶,不禁搖了搖頭,無法相勸,也說不出任何相勸之言語。
閻君在地府中,見過太多為情字而傷去做傻事的痴男怨女,卻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將犧牲做的這樣徹底,即使即將消逝,卻在提起她時,面目微笑間,全是囅然欣慰。
所謂天譴———
刮心,廢骨,是對人。
斬魂,碎魄,是對魂。
天譴每一項,都為無法承受之痛,即使是四玄最強者,也是一項難敵大劫。
無尋君多年前,曾遭天譴,被刮心一次;而多年後的昨日,卻為救同樣一個女子兩分魂息,再次遭受廢骨。此時擅入地府時,更度過了斬魂之難;如今早已虛弱至極,若是片刻之後再遭碎魄,那結局必定是灰飛煙滅,從此真正消失于四玄。
一個百年奇才,雲淡風輕之下,拋卻身份不說,拋卻性命不言,但卻能拋下多少修佛為道之人夢寐以求的修仙飛升之道……這,實為令人感慨可惜。
無尋君,無尋君啊……
為一女子,你可值得?
三年也好,六年也罷,這是君某許給她的承諾。
君某可失信于一切,卻不可失信于她。
姑娘別怕,有我。
只為曾為她,許過這六個字……
這是無尋君給過閻君的回答。
長聲一嘆,閻君再次抬頭,此時便望見對面那脆弱如飄渺的魂魄,更加淡薄。
一個眨眼之間,便已開始化作淺至望不見的藍光,朝地府頂端飄去,逐漸潰散……他知這是天譴碎魄將至了。
閻君望著上方,為曾有過淺交君子送行。
卻在抬頭望見到高聳古幽州境之時,想起無尋君備受古幽器重,心中一念閃過,便低聲喃喃自語——
「不知那大怒之下,收回四玄全部獸寵的古幽州境長者,可會有人如本君一般,懷有念友惜才之心,思其辦法,為無尋君阻此天譴,留下一魂半魄……」
再望向那鎖在白玉瓶子中的一點魂魄之光,看著桌案上寫作厲天涼三字的生死薄,閻君不再出聲相嘆,而將白玉瓶放在掌心之中,以沉穩之聲朝瓶中半醒半昏的魂息低聲囑令——
「陸藍,既事已成此定居,我便依無尋囑咐,令你留在地府之中,安心養魄。
因你非四玄人,無生死薄管束,本君只言盡力而為,天命有頂,接下來本君便要抹去你關于蒼浮生和無尋君的一切記憶。
世間繁瑣之事,及你的還陽之身,無尋君已安排妥當。
若你有幸養回成魂,還陽成功,即使違背天道,也望你從此好自為之,安心只做厲天涼,忘記自己造下的罪孽,忘卻蒼浮生此名諱,自此平穩度日,莫要辜負無尋君歸往而去的一番心意!」
說罷,閻君打開玉瓶,對著那虛弱的一縷魂煙,揮開掌風,一陣光芒閃爍之後,陸藍這一世關于蒼浮生,關于君無尋的所有記憶,漸漸被如覆上一層布簾,蒙蓋成灰……
陸藍的思想與意識,極其微弱,只是在感覺到那抹熟悉的溫暖離開之後,刺眼的光芒籠罩,極其痛楚。
她的腦中,開始如走馬觀花般一遍遍播放她與君大夫相遇相知又相戀的場景……
當那深刻的回憶漸漸被一層昏蒙的灰白覆蓋之時,陸藍看到了曾經經歷過,卻被自己早已遺忘的記憶一角……
那是曾經執行無名學校所布下午的任務,遭人暗算深陷于海底的自己。
一場爆炸昏迷後,她的身上被敵人綁了幾十公斤重的沙石,投入了海,昏迷中無法掙月兌,醒來時便已墜入海底,海壓之下,空氣稀薄,她無法掙扎,眼望四處深藍漸重,深知瀕臨絕境。
陰溝里翻船,這回必定要亡了。
那時的她還很年輕,滑入腦海中的,唯有這一個念頭。
當她失去呼吸陷入絕望之時,恍見前方藍光昭然閃鑠,一道輕光將她籠罩圍于光色之中,護住了她不斷下墜的身子。
一道淺色身影緩緩而來,一雙潔淨的手除下了她腰間與腳下的重石包裹,環住她的腰,向她體內渡入了溫暖之氣。
陸藍找回意識,睜開了眸,望向抱著自己七八歲左右、挽著猶如古代人發髻玉簪的白衣少年只感驚奇與不解。
面容姣好,潔白如玉。
陸藍忍不住出口便問︰「哪里來的童星,竟也被人陷害落了海?」
可出口後便成了驚悚,在這少年懷里,在這詭異的藍光之下,深海之中,她竟然能呼吸,能說話!
少年並沒有回答,只是蹙著俊逸的眉頭,一面不解的盯著陸藍的短發,迷彩上衣和短褲長腿瞧。
「小子,非禮勿視。」
陸藍警告一聲,抓著他的衣領,朝上方游去。
少年沒有抗拒,只是目光略沉而不解的打量著她。
當陸藍在這突來的藍光庇護下帶少年游上岸出海面時,發現少年還在看她,便是威脅道︰「再看,小心我要你負責。」
少年沒有言語。
當她躺在沙灘上大口喘息,擰著衣角水漬時,忽得穿著秀氣素袍坐在身邊少年倏爾低語相詢︰「姑娘,想要我如何負責?」
說話文縐縐的,沒想到這童星小子不但長相不錯,行為舉止還那麼入戲。
突來奇光相助,墜海都大難不死的陸小姐,難的心情很好,噗嗤失笑,向他打趣道︰「不如,你送我定情物如何?」
少年鑽研古法,初試而行,不想途中竟轉錯了命盤,走岔了路,闖錯了時空,在這一片昏暗中至了海,混游至這不該來的世界,遇見了奇怪的少女。
他身上未帶細軟,未帶香囊玉飾,只想起晨早時,管家所贈的桃酥半塊攜帶于身。
「姑娘」,少年伸出手,遞上油酥紙中幸免于打濕命運的半塊桃酥遞上前,「如若不嫌棄,煩請收下。」
這個長相極佳的小少年,當真是怪人,陸藍坐直身,饒有興致的盯著他和桃酥看。
小小年紀,長的還真是俊俏啊……
少年看到姑娘,望了他手中之物,又望了他,遲遲不動,面目似笑非笑,盯著他的臉面瞧了又瞧著。
他還在猶豫時,奇怪的姑娘已收下他手中之物,拿在掌心中翻轉四看著那半塊東西,半晌,放在唇中,咬了一口,問道︰「這是什麼,好香。」
「姑娘不知麼?」少年微微一笑,」此糕點,名為桃酥。」
不知是因對面的美少年,還是剛潛過海稍感疲憊,陸藍首次體會到,甜香的味道,原是吃起來如此可口。
少年抬首,看到一頭短發,奇裝異服的姑娘吃完半塊桃酥後,起身拍了拍月復,像是享受到了最美味的東西,甩開額前濕發,「本小姐姓陸名藍,現在要去回任務了,謝謝你的桃酥和救命之恩,來日你若落魄不紅,盡管來尋我,本小姐必定把你捧成當紅偶像,美少年,有緣再會!」
語言怪異,笑容張揚,眸色更是明亮如玉。
隨著那清脆的聲音離開,颯爽利落的身影已消失在海岸。
她離開後,少年方才起身,便見狂風大作,天譴已至。
剎時一瞬,便將他襲卷入海,送入黑暗,復回了四玄。
就如同這無意間的闖入,只為見此少女般,天生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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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每日每月里,少年性子極其淡薄無情緒,就連面對親人微笑,眼眸間便是疏遠。
少年在君家尊主的要求下,第一次入了古幽,向無尋的師父古君相詢。
古君掐指一算,才知少無意間闖入了不該至的地方,在時空重制造出罡縫,也令本不屬于此的人,命盤無形起了微妙變化。
「無尋,你當初還未拜師,無規無令便擅出四玄大陸,縱使你天生才略過人,得為師器重,但畢竟打破了時空運轉的常規,注定要受此懲罰。
此為天譴,刮心之痛,遭劫之後,一生注定無欲無情,無愛無恨,此法難解,也許解鈴還須系鈴人,為師,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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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姐順利完成任務,回了無名學校,自那時起,便落下了個彪悍到能潛海的稱號。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瑣事纏身,家族繁重。
時光荏苒,她早已忘了當初海中相救並贈她桃酥的少年。
只是後來,後來的後來,一直沒有變的只剩了一個習慣。
從來不喜甜食的陸家大小姐,全道上的人幾乎都听說過,陸小姐愛好奇特,只喜歡有古早味的桃酥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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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喜歡桃酥?
原來是因那時便闖入她人生的少年。
陸藍一直改不掉的,至一處便尋桃酥的習慣,原是因為潛意識中,一直在尋,一直在找,這曾經被少年贈予與眾不同的香甜味道。
原來那時,你已來到我身邊救我一命,獨自遭劫受難。
無尋,為什麼連最後一次下定決心的付出,你都不能讓給我?
你要我作為別人活下去,自己卻永生永世消失于四玄,只留陸藍一個,于此陌生之處,孤苦伶仃過活……
君大夫,你好狠的心……
你怎能,舍的下我獨離……
因為沒有身體,所以無法顫抖。
因為沒有眼楮,所以無法流淚。
明明現在也沒有心,陸藍卻永遠無法阻止這份痛。
後來還陽,失了所有記憶之後,提起無尋二字,這種痛,仍是無法停止。
當所有的浮生無尋的記憶被蒙上一層灰白之時,躺在瓶中的陸藍,只感到四處無盡的黑暗,冰冷的無法思考,蜷成了一團,疲倦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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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藍在地府沉睡養魄,整整待了六年,蘇醒時,已忘記一切,發現自己身在閻羅殿堂,便大鬧了一場。
閻君命牛頭馬面帶她出殿,命三日之內必須還陽。
不知是因緣際會,還是命中注定,當她穿過還陽生道時,感覺到強烈的不安,听到亂七八糟的槍聲後,便莫名回了自己現代未亡植物人的身體,卻更不知為何,從前自己的身體一直排斥靈魂,她猜測大約只有三日壽命,便在最後一刻購了大量軍火藏于自己醒來附近的海邊,被迫月兌離了身體。
再次醒來之時……
從此已是厲天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