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你相信人定勝天麼
整整兩個時辰。
天涼騎著火鸞,與之在瑯邪山頂至古幽的不周石,一次次猛力相撞,期間火鸞即使筋疲力盡,也仍在努力借著天涼的火息,奮力上升,力掙撞開不周石,跨入古幽第一道阻攔之檻。
一時又一時,一刻又一刻。
天涼與火鸞費勁了氣力,經歷了由夜間到百日的漫長之時,那龐大的山石,卻始終紋絲不動,巍然屹立高處,未留任何縫隙和被撞的痕跡……
火鸞癱軟在石旁,疲憊的吐著氣,身體內的火息也越來越弱,虛聲道︰「媽媽……為什麼火火的力氣耗費的這麼快……這里好奇怪……」
天涼亦是第一次至此處,無法回答,但見火鸞疲憊快至昏迷,便令它收回獸形放在懷中,掏出懷中所帶的東西,埋在石下,撤開了一些距離。
「不管用何辦法,我也會設法移開這塊爛石頭。」
她低聲自語,抬手一記火光揮去——
轟——!一聲劇烈爆炸,威力大體型的小的特殊炸彈,震的山體自晃,余音四繞,那堅屹的山石卻仍舊紋絲不動。
天涼咬牙,索性拿出全部家當,埋在山石各處,逐一點燃……
從黑夜,至白天。
這一夜,不止是附近的東璟國民,就連附近從前南詔國域的居民也感受到了地震般的劇烈晃動。
夜里時,海紋起波,海底有什麼東西,開始翻涌了。
天涼不眠不休,終于在晨光射入山頂的那一刻,炸開了不周石,雖然只是指甲塊的大小,卻足以令她歡喜雀躍,除去了所有疲憊與失望。
人說除非得了允許,沒有可以入得古幽,就算你有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在不周石面前便也會得以阻擋,永難前進。
可她炸開了!
如今,將這塊堪比鑽石堅硬的聳天不周石,雖然耗費氣力,雖然十分艱難,卻仍在她堅持之下,被炸出了缺口——!
由小至大,積少成多,有了可乘之機,她必定能通過這塊頑石,通向古幽。
天涼心中燃起希望,待在一角開始準備下一波火藥炸彈時,忽听得身後一聲低咳,勸阻聲起︰「小姑娘,止步罷,莫要再做無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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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陌生而熟悉,陌生是因天涼與他素不相識,熟悉是因,曾經在六年前的亡前之時,曾與他相見一面。
這人不如上次一般穿著白色道袍,而是便裝著身,鶴發之下那森漠的眉目比從前多了幾分人情之味,略感滄桑。
如果她沒猜錯,這正是君無尋多年前的師父,六年前救了斬魄中君無尋一命的古幽之人——古君。
只是,傳言古幽州的幾位掌控君者從不會擅自下四玄,為不染人間塵俗之氣,更不會在四玄中逗留過久……
而現在這位古君,如今鞋履破舊,衣間袍角皆有人間青草泥土芳香,可見他在這四玄,已待過不少的時辰了。也許是因六年前的時,對這位古君,也生了影響。
「看來即使是幽州古境內的古君,這天譴也不能隨意阻得……您也犯了錯麼?」
天涼出聲發問,古君捋動胡須,呵呵直笑。
他沒有說話,徑直行走到天涼身邊,尋一塊平整的石坐下後,並沒有吝嗇于自己對天涼的贊賞,頷首笑道︰「小姑娘,很是聰慧,短短幾眼之間,便打量出這麼多心思,怪不得,無尋會一直心系于你。」
天涼听到君無尋的名諱,心頭一動,面色也變的鄭重起來,「這麼說,無尋當時果然是被您所救,他現在何處?」
古君望著天涼迫切的眼神,頓了半晌,仍是沉著聲,開始娓娓敘述,「我本是來阻你前行,既然你如此相問,老夫便坦答于你罷。
六年前,無尋為剔除你靈女血骨,多次前上古幽商議,經過多次轉圜,本已得其他三位君士允可,但後來,卻是因小姑娘你一時沖動,釀成大錯,也使無尋君背了信義,失了肉身,魂陷囹圄,最後,亦險些遭了那碎魄天譴……
無尋這孩子,天姿異稟,老夫此生只收了這麼而一個悟性極高的徒兒,自覺亡身可惜,不忍看他如此簡單便耗了前生世世修行,灰飛煙滅。
于是老夫不惜違背古幽不擅自插手四玄既定事的規矩,強行救下無尋,為他保一線生機,只為將來無尋仍成大器,故而落得現在三十年不得上古幽的懲罰。
那時救了無尋後,老夫封了他,及附身之體中,關于姑娘你的所有記憶,只是為令他重得新生,繼續修為之事。不想,命運弄人,蘇醒之後的無尋,卻仍是遇見了姑娘你……」
天涼听此,不由出聲打斷,「那麼血痕,便是因復生而得來的東西了?後來,為什麼又會消失?圻暄血痕前後,待我判若兩人,他可是……尋到了古君你的行蹤,你又向他說了什麼?」
「血痕自然與復生有關,也與姑娘你有關。
無尋本該遭天譴而亡,老夫逆天而行救下,也受了懲罰,只為令無尋重歸軌道,自然要封其記憶,令無尋忘記姑娘,況且若不封其情義,無尋當時魂息過弱,帶有過強羈絆,也難入圻公子已亡之身
選定這位名為圻暄的公子復生,是因無尋肉身已毀,無法再做還陽之勢,而這位圻暄公子的母之系族曾與君家有遠親血脈關連。無尋當時畢竟連遭兩項天譴之災,魂息極度微弱,就算是老夫也極難維系,只有選定有血緣親脈武息五行屬性接近之人,才不至太過相斥,更助于復生。
封鎖魂息記憶之事,並未向人們想象中簡單,對于無尋此番用情至深之人更是難上加難。
人此一生,最難測莫過于腦中所思之物;最難控莫過于心中所生之物;
所謂情難自控,更何談予他人相控?
無尋對你有情,老夫多次施法,都為失敗,無耐之下,為鎖其情義,便只有施了此命痕之法。
既稱命痕,那定然與續命之事息息相關——
那臂痕,如承載生命年輪,一年生一道,是為續命象征,卻不可擅自動情,否則隨著情義越深,命痕便易道道轉為血痕,使這已亡之身,再生排斥,如同時光倒流般漸漸恢復衰弱,最後變為死身。
所以在無尋作為圻公子蘇醒後,我曾扮作天師探望于他,留下了不可擅自動情幾個簡單字語,作為警示。
可惜,命運弄人。
當時我出手相救無尋時,便也接了三十年不得上古幽的罰令,那時便無法對這四玄天下事任意查探而了如指掌,並不知無尋那時為你尋了厲天涼做還陽之身。
無尋何等智慧?稀點線索都不會漏下,故在南詔國滅時尋到四處周游的老夫時,清楚問言此血痕可是與你有關,又詢我,他又可與君無尋有關……
老夫告知他莫要追根究底,你們生就無緣,勸他還是早日離開姑娘你為妙,否則當血痕消失之時,他便將面臨命不久矣之日……可惜……」
古君一嘆,巍而起身,「可惜這孩子執著,一心里裝的全是姑娘你,他知曉獸寵之事在四玄起了風聲,戰爭將起,還是分毫不听勸的回了姑娘你的身邊,去做最後部署。」
天涼靜了半晌,「血痕消失之後,可也是能令他想起從前君無尋的一切?」
「血痕消失後,記憶便開始如打開的閘門,由小至大,緩緩傾瀉,身體愈虛弱,愈是面臨死亡,回歸的記憶便愈是加快,當一切毫無掩飾的呈現在他腦海與心中時,便是喪命之時」,古君回首望她一眼,「因要一直待在姑娘你的身邊,無尋為待至最後,以老夫做介,向古幽要求減緩了最後星點記憶,延緩了死亡時辰,向古幽多換得幾天性命,應至七月十五方亡。」
「換得……」天涼低喃,抬眼,「條件,是什麼?」
「正是他六年前,來換姑娘你剔除靈骨,卻未及兌換的條件……」古君正色,「身亡之後,半魄至古幽,百年孤獨守玄。」
天涼心頭一驚,「什麼意思?」
「君家滅亡後,世間武氣平衡便靠古幽的守玄之地來維護,如今古幽四君修行圓滿,早該飛升而去,卻因一直未尋得可守玄之人,而耽擱了數年,無尋本就是生有玄氣的君家奇才,當初便將他選作了最合適之人選,現在,正好能兌現當初諾言。」
百年……
獨自一人,守于古幽……
何等孤獨,又何等寂寞?
天涼咬唇,難以自控的抬頭看了眼雲煙飄渺的不周石頂端,嘴角微微抿起,既有酸楚,也有期翼「這麼說,他還在古幽,這麼說……」
我還能見到你。
不肖她言,古君看出她意圖,遂而搖頭正色相勸︰「小姑娘,老夫特意前來,言語這麼多,你卻沒有听懂我的意思。止步罷,莫要做無果之事,你們生就無緣,執意勉強……」
古君話音沒落,天涼就怒了,「憑什麼說我和他無緣?!若沒有緣分,他那時怎會陰差陽錯至到海邊救我,送我桃酥?我穿越至此處,怎麼會在第一日便闖入他的馬車,遇見他君無尋?若你說前生無緣,那麼今世呢,雙雙復生後,待在西鳳的我,還是遇見了一眼便識出我的他……這不是無緣,照我言,這分明是冥冥之中有注定!」
「冥冥之中有注定,小姑娘,說的很好」,古君並沒有否認,而是淡然接道,「你可曾認真想過這緣分,原來便是前生有詛咒相隔,今世有血痕相擋?一個靈骨奇特之人,枉費多年修行,前世為你亡,今生為你逝。小姑娘,你本是該亡之人,也不是四玄人,你的到來,改變了太多人的命盤,如今,你可在四玄安穩留命而存,便應感恩戴德,不該再招惹是非了。
不說其他,只說這厲天涼與圻暄,雖都為早年而逝的薄命人,卻是注定有姻緣之相。
若非多年前,無尋闖入非四玄之處,在時空中造出夾縫,也不會令死去的姑娘你,沒有循從投胎轉生之常規,循著無尋走過的蹤跡,來到了我四玄之處,做了蒼浮生。
蒼浮生本該八歲時,被紈褲子弟扔至河中,溺水而亡,蒼巫族也會因蒼浮生的死亡更加費心去尋找丟失的厲天涼……沒有姑娘你的到來,無尋君已修成大果,並不會與你有一段情,厲天涼十九歲亡身,也許所亡方式不同,但注定短命,卻是在厲天涼被蒼巫尋得作為靈女之後的時間內,會與圻暄一段情誼姻緣。
有因,便有果。
這世間一丁一點極微妙的改變,都會為後事帶來不可思議的變化。
當姑娘你闖入四玄入了蒼浮生身體那一刻,很多人的生死薄開始自行改寫,命運全都得開變轉。
無尋的劫難,厲天涼因鳳惜雲所憑遭的第一劫,還有與圻暄的情緣,也只成了十二歲生辰時一日作伴,未得發展……
你復生之後遇見圻暄,並非是因你與無尋的緣分,而是命中注定要為已投胎轉生的圻暄與厲天涼,敘這一段曾經注定卻未經的情緣。
你們本該兩處異世,根本是不會相交的兩條平行之線,就算你此次僥幸見到他,結局不會有任何更改。
何謂無緣?
掙扎,努力,執著,結局仍是錯過,此便是無緣。
小姑娘,放棄罷,你與無尋不會有結果,他在古幽已是半魄之態守玄,一切無法更改。
現因你巫咒已解半,海水已起了異常涌動,你還是快快下山,去阻海勢當做贖罪,從此,安穩生活去罷——」
古君為勸她,說了很多,也令天涼沉思了許久。
可她的臉面上,並沒有任何退卻之色。
天色不再昏蒙,晨光完全投向大地之時,火紅的騰日高升至向頂端。
天涼驀的起身,從懷中拿出了一顆始終保留的東西,放在了不周石炸開的一角之中,執著而行。
她的動作緩慢而沉重,眸中卻堅韌如鋼鐵,百言不侵。
她說——
「當初桃花林時,我極恨自己,從前與他落雲閣相別之時,為何要向他言離別二字?
因為我以為,他的死亡,早已是無法挽回,後生予我留下的,只剩獨自懊悔。
這些日,多少次夢靨中出現他的容顏,多少次想起他的死亡之貌,又有多少次,憶起他為我所做之事……
一件件,一樁樁……
我拿什麼來還?
我唯有拿我一顆心,拿我與骨血相融的情誼,去還給這拿命去為這一心寵我,待我,戀我,護我的男人來還。
古君修仙數年,早已該看破紅塵之事,卻為何還要對無尋出手相救?
是因你惜徒之心。
那麼我也同樣,只用這一魂一心,拼了力,也只想去與這個向我遺言未有一句的男人相見一面。」
少女一字一句,聲聲擲地,最終眼眸百轉千還,只化作一抹希翼繾綣。
「你相信人定能勝天麼?」少女轉身,輕問,自答,「我信。」
話落之時……
一聲從未有過的劇烈響襲來!
紅色的火光幾乎掩蓋了那方才奔升的熾陽,比日光還要強烈**,火熱中剛烈勇猛,逼人後退掩面……
轟然而響。
聳天的巨石忽然炸裂開來,化作碎石,散落天地之間。
火鸞的靈力,及時晉升的滿階火武,詭異極強的火藥之力,女子的堅執之心——在這火光噴濺中,全部化為了力量,將那從未松動過一分的不周石炸成了粉碎,塵灰飛逸,落至了無數皚皚高峰之上……
光華四溢。
古幽門現。
一聲鳳凰啼鳴,燃著火的七彩光色,直飛沖天。
那身著素藍之衣,英姿颯爽的女子,披堅執銳,沖入九重高殿,刺目之下,消失于裊裊雲霧之中,終于不負所望,踏入了那眾人覷待的古幽之州,玄生之境。